有因為丈母娘離婚的嗎?
by 孤島有因為丈母娘離婚的嗎?
月嫂半夜起來給孩子沖奶,路過客廳時被我打地鋪的父親絆到了,她便抬腳踢了上去,第二天我父親腰間一片烏青。
而我丈母娘竟然拿這件事開玩笑,對月嫂道:「老頭兒不會是看上你了吧?
」父母從老家辛苦地揹了滿後背廂的東西來,都是一片好心。
可是我的岳母道:「雞肉、雞蛋,一筐的蘿蔔,全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。
」我無話可說。
我們夫妻因為錢的事情大吵大鬧,岳母在旁添油加醋:「拿他的身份證去銀行查,看他有沒有別的戶頭。
」————那個冬天,我因連續加班72小時,體力不堪住進了醫院。
項目組長去看我,一句話:「公司裡誰不是這麼乾的,怎麼你年紀最輕,卻最先倒下?
如果都像你這樣,病假一請就得半個多月,這隊伍還怎麼帶?
」他是半開玩笑的語氣,嘴角的笑容也顯得真誠,可在我聽來卻如針扎一樣。
心律不齊、貧血、低血壓,如果這些東西也像系統的bug一樣可以調試,我一定不分晝夜把它調試好。
我知道我的病耽誤整個項目進程,所以我讓愛人趙小玉把筆記本帶去了醫院。
每天早上,我吃完早飯,用三瓶點滴的時間繼續寫代碼,寫好了再打包發給同事。
中午他們再把反饋意見發給我,我再繼續修改。
可是忙活了兩天,我的醫生不允許了,她厲聲道:「你如果這個樣子就不要來住院了!如果不能好好休息,住了也是白住。
」她長得很像我高中的班主任,連罵人的語氣也像。
我不怪她,我心裡明白,她是為了我好。
我只能向組長說明情況,表示想踏踏實實休息一陣子。
組長答應了,我很欣慰。
於是月底,我收到了入職以為最低的工資,五千多元,一萬六千多元因我的缺席不翼而飛。
我答應小玉聖誕節給她買化妝品和包包的承諾落了空。
小玉沒有怪我。
他說身體最重要,化妝品和包包可以回頭再買。
孩子的奶粉和尿布錢,靠她的工資也夠了,只是這個月九千多的房貸,得動用我們本就不多的積蓄了。
在我母親眼裡一個月能掙兩萬多已經高得不可思議了,可生活就是這樣,每個月的工資都有它實在的用處,最後能剩下的,根本沒多少。
我便是所謂的鳳凰男,因為我生在農村,我的父母都是農民,而我娶了一個城裡的獨生女兒當了太太。
當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語時,我還以為它是某種褒獎,畢竟鳳凰是一種具有神性的動物,可我沒想到,它在如今已變成被人唾棄的代名詞。
我們結婚後沒多久,小玉大笑著告訴我,「這不就是你嗎?
從農村出來,飛上枝頭變鳳凰!」那時候我正把臉埋在臉盆兒裡洗頭髮,幸好她不能看見我的臉,因為我的臉頰在不自主地抽搐。
對了,他們還說,太敏感也是鳳凰男的特質。
高考的時候,我是我們十里八鄉的第一名,我考上的大學,既是985,也是211。
我是鄉親們眼中的天之驕子,我的錄取通知書是副鎮長親自送上門的。
那個時候的我,多麼得意啊,無論走在哪裡,都會有人認得我,哪怕我不認得他們。
我懷揣滿腔的熱情,帶著我爹攢了許多年才為我攢夠的一萬塊錢,第一次到了城裡。
僅一個月,我的驕傲與自信就被現實捏得粉碎。
我不理解何以我的舍友一雙球鞋就要花一千多塊錢,何以他們出去吃頓飯一個人就要一百多,何以班上女生一瓶擦臉油就要好幾百。
這個世界讓我不理解的東西太多,我便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到我能理解的部分,於是,我天天上自行,去圖書館看書,拒絕參加同學們舉行的各種活動,我變成了最孤僻的那個。
我是寒酸的代名詞,我開始自卑。
沒有人願意這樣,我只是別無選擇。
我無法跟著他們去享樂,一天花上好幾百,因為我腦子裡一定會浮現出父母一個推一個拉,將一大架子車的蔬菜趕到鎮上,整整一天的功夫只換回五六十元。
我也不能不去讀書,因為我知道父母每次見到我的成績單時臉上是怎樣驕傲的笑容,那是他們生活裡最幸福的瞬間,我沒有權利剝奪。
我不知道趙小玉是怎麼回事,她竟然會喜歡我。
當我發現她總是圍繞在我身邊時,我只當她也是為了提高成績,因為她總是問我習題怎麼做,也會讓我幫她占自習室的座位。
可是她去了,都是趴在我旁邊睡覺,臨考試了,搖著我手臂求我幫她複習。
她不是漂亮的那種女生,卻是極可愛的。
她有圓而白的臉,還戴圓圓的眼鏡,笑起來眼睛瞇成兩條線,兩顆門牙突出來,像動畫片裡的小松鼠。
我喜歡她,喜歡接近她時她身上淡淡的香氣,喜歡她白而嫩的雙手,也喜歡她看我的眼神,澄澈,且熱情。
我猜她喜歡我,卻從不敢肯定,即使所有人都說我們是一對兒,我也不敢承認。
畢竟自卑慣了,與那些在籃球場穿著千元球鞋揮灑汗水的男生相比,我實在太不起眼了。
於是,與趙小玉相處的過程中,我總是被動。
大三那年聖誕節,她向我表白了。
她紅著臉,對我說,「周平安,我喜歡你。
」她的聲音那麼輕巧,像蝴蝶飛上我的心頭。
可是我看著她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我也喜歡她,可是我沒勇氣承認。
她牽了我的手,我們順著操場走了兩圈。
第一圈兒時,彼此都不說話。
她冰涼的手,卻是最溫暖的話語。
第二圈,我為她,「為什麼?
」她停了停,詫異地望著我,說:「沒什麼為什麼,喜歡一個人不需要理由。
」她停了停,眨著眼睛問我,「那你喜歡我嗎?
」我只覺喉嚨堵了什麼東西,生疼。
我清了清嗓子,重重地點了頭,我說:「喜歡。
」從此之後,每年聖誕節於我都不只是一個洋節,而是我們的紀念日。
我感謝她當年的勇氣,我們才能走在一起。
所以我都願意為她買禮物,竭盡所能讓她快樂。
小玉是本地人,父親是郵局退休的老職工,母親多年前下崗,後來在親戚的企業當會計。
她家庭不算優渥,但跟我家比起來,也是天壤之別。
我們談戀愛時,她帶我去她家裡。
她們住郵局的家屬院,院子不大,可是房子竟有一百八十多平米。
我那時候對城裡房屋的面積並沒有多少概念,我只知道我農村家裡的院子頂他們家幾個大,關於面積的概念還是小玉告訴我的。
可是她家的衛生間、廚房卻讓我大開眼界。
我沒見過種類那麼多的電器,也不知道龍頭打開是可以出熱水的。
大學畢業,因為和小玉的關係,我想都沒想就留在了城裡。
我成績好,很多企業願意要我,和小玉商量後,我選擇了待遇最好的先源科技。
而小玉則是在父母的安排下進了一家國企。
我的收入開始是小玉的兩倍,可是在她面前我沒有絲毫的優越感。
她吃住都在家裡,每個月的工資只是自己的零花錢,如果錢不夠,她還會撒嬌向父母要。
而我,每個月要交房租水電,剩下的大部分錢,我都寄回了家裡。
那陣子我父親動了個小手術,我工作忙,不能陪在身邊照顧,每個月把錢打回去,是我唯一能做的。
我一直覺得虧欠小玉,因為和我談戀愛,很少出去看電影,吃昂貴的冰淇淋,更多時候,我們只是在一起看書學習,偶爾壓馬路。
所以上了班之後,自己手上寬裕一些,我很願意送她禮物,給她買花,和她去豪華餐廳。
雖然心疼錢,但是看到她的笑臉,我心裡就很滿足。
畢業三年後,終於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。
這時候我才知道,原來小玉的父母一直都不同意我們在一起,這便是她再沒邀請我去過她家的原因。
她父母不僅因為我家條件不好,還因為我為人木訥,「一看就成不了大器」。
可是小玉她沒有屈服,她堅持要和我在一起,不惜絕食與父母抗爭。
最終,她的父母同意了。
那時候我一個月只掙不到一萬塊錢,即使父親手術後我父母不肯再接受我寄的錢,我手上也就十來萬。
買房買車,對我來講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可是岳父母拿一片癡心的女兒沒有辦法,便主動張羅起這一切。
在他們的安排下,以小玉的名義買了一套一百五十平米的房子,他們付了首付的百分之三十,餘下的款我們婚後自行按揭。
我手上的十幾萬,八萬塊錢作為聘禮,剩下的由我們裝修用。
房子裝修,還要配家具家電,那點兒錢根本不夠用。
我始終感謝岳父母,是因為他們施以援手,我才得以在城市裡有個「家」。
可是我永遠記得岳母從我父母手裡接過那八萬塊錢時的表情,她眼的輕蔑、不屑,就好像她在施捨我們一般。
我成了家,工資都主動交給小玉。
我不抽菸、不喝酒,吃飯都在公司,所以平時沒什麼花銷。
我的衣服、鞋子,甚至連我配眼鏡,都是她全權安排。
每逢過年過節,她也會給兩邊老人都準備好紅包,兩邊都金額一樣。
我對這種生活沒有意見,她是個細心的女人,家裡怎麼開支,她都細細地記在本子上。
本子放在我們床頭櫃的抽屜裡,我只會偶爾翻一翻。
慢慢地,我的收入也有了增長,從一萬,到一萬五,到兩萬,有時候年底還能拿到績效的大禮包。
連續兩年,小玉和我帶著她的父母去了泰國和新加坡。
我沒有抱怨過為什麼不帶我的父母,甚至連提都沒提。
因為我知道一趟旅行價格不菲,可是當我坐在泰國溫暖的海邊時,還是會想我的父母。
也許,等過兩年我掙的更多,小玉就願意帶上我的父母了。
從新加坡回來沒多久,小玉就懷孕了。
這對我們來講,是件天大的喜事。
因為小玉產檢的需求,我們買了一台車。
我們出了八萬,岳父母贊助了兩萬。
我不肯要,可是小玉想都沒想就收下了,她說:「我父母就我一個女兒,他們的錢不都是我的,不要白不要。
不像你,上面還有個姐姐。
」我笑笑,沒有接話。
我跟我姐姐的感情很好,她早已嫁了人,當了媽媽。
她的日子也緊緊巴巴,幫不了我什麼,可也從來沒給我拖過後腿。
而且我的父母,只有農村那麼一個小院子,他們種菜種地,靠微薄的收入養活自己已屬不易,哪還有什麼錢給我和姐姐。
可是知道小玉懷孕,我父母似乎比我更高興,他們連夜坐火車趕來了城裡,那被我塞滿後背廂的東西,我簡直不知道他們是怎麼一路背過來的。
這是我結婚後他們第一次來城裡,小玉也顯得很高興,為父母更換了小房間的被褥,給他們買了全新的牙刷和毛巾。
當我們把父母拿來的東西小山一樣堆在客廳時,她也懂得向我父母道一聲「你們太不容易了。
」我母親過來後便接過了全部的家務,每天變著法兒給我們做好吃的,我以為有父母住一起的日子是幸福的。
直到有一天晚上回家,母親告訴我小玉哭著回了娘家。
我趕去了岳母家,坐在沙發對面的凳子上聽她數落我的父母,原來我母親洗壞了她兩件昂貴的羊絨衫,錯用她昂貴的淋浴露洗了內衣,而她出走的直接導火鎖是因為她躺在沙發上追劇,我媽讓她早點兒睡覺。
我不知道每一件瑣事到底是如何發生的,但是我自認為我了解我的父母,而此時,那個躺在沙發上挺著肚子咄咄逼人的小玉,竟有些陌生了。
我安慰小玉,「我爸媽那麼辛苦地揹了滿後背廂的東西來,他們都是一片好心。
」可是我的岳母道:「雞肉、雞蛋,一筐的蘿蔔,全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。
」我無話可說。
兩天後,我的父母回家了。
我送他們去車站,他們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。
我堅持要去超市買東西讓他們給姐姐還有外甥帶回去,可是我爸拉著我的胳膊不讓我買,他說路上拿著沉,太麻煩了。
那些辛酸的往事,即使現在回憶起來,都讓人很不痛快。
不是委屈,而是對自己的失望。
為什麼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,卻連這些最簡單的家務事都處理不了?
女兒出生,依我們老家的習俗,婆婆要伺候月子的,可是小玉拒絕了。
她早就找好了八千多的月嫂,月嫂要住在家裡的,小玉說我父母來了也沒地方住。
可是我無法拒絕我父母想要見孫女兒的熱情,他們還是來了,還是背了半個後背廂的東西。
我把他們安排在附近的賓館,可是兩天之後,他們知道賓館一晚上要三百多塊錢,便死活不肯住了。
於是兩個老人,一個睡沙發,一個打地鋪,就那麼湊合著。
生完孩子的小玉,變了個人。
或許因為我對她的愛,我總是願意把責任推給整天在她耳邊「叨叨」的我的丈母娘大人。
在她的帶動下,連月嫂對我父母說話也是輕蔑的。
月嫂半夜起來給孩子沖奶,路過客廳時被我打地鋪的父親絆到了,她便抬腳踢了上去,第二天我父親腰間一片烏青。
而我丈母娘竟然拿這件事開玩笑,對月嫂道:「老頭兒不會是看上你了吧?
」不敢惹丈母娘,我和月嫂吵了一架,我是故意吵給丈母娘和小玉看的,可是沒用,她們依然沒有任何收斂。
小玉月子還沒完,我的父母便要回去了。
送他們到火車站,我們都哭了。
我父母心疼我在那個家裡受委屈,而我卻哭自己是個窩囊廢。
愛情究竟是什麼時候消失殆盡的,我不知道。
也許是在孩子每天的屎尿屁中,也許是在我們每天的爭吵中,也許是在小玉一點一點的轉變中。
我不敢說她是個好妻子,但她是好母親,她希望我花更多點時間陪她,也陪孩子,可是我必須996,必須花更很多的時間在工作中,我才能勉強維持每個月兩萬的月薪。
一個月兩萬,也許我給家庭唯一的貢獻,我別無選擇。
生病以後,一切都變了。
我不能熬夜,哪怕晚於十一點睡覺心臟也會不舒服。
我被調了崗,收入也隨之減少了一大半。
可是月供一分也不會少,孩子的支出也有增無減。
我們那點兒可憐的積蓄僅夠維持半年的。
小玉讓我想辦法,可是我毫無辦法。
我不知道除了寫代碼我還能幹什麼。
這個時候,岳父母又站了出來,他們說不介意和我們住一起,這樣就可以把他們的房子租出去,靠房租來填補月供的空缺。
小玉感激動泣零,認為父母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救星。
自從岳父母搬來一起住,我只覺得我的頭頭每天都沉得更低。
當她在背後數落我,告訴小玉別人的老公都掙多少錢買了幾套房時,我都只能假裝聽不見。
小玉從來不在我面前提,可是她對我的態度,卻漸漸在轉變。
我以為日子大概已經算沉在谷底了,可是我太天真。
我沒想到的是,公司的裁員名單裡會有我。
我不敢告訴小玉,只能假裝自己每天依然早出晚歸,其實是出門去找工作。
可是我年紀不小了,身體又不好,還想找高薪的工作,談何容易?
有一天,我在面試後,看到了她的未接來電,等我電話回過去,我立刻明白,她電話打到了我的老公司,她全知道了。
我回到家,她正在岳母懷裡哭泣,岳母也抱著她一起哭,母女倆人哭成一團,喊著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。
我告訴她們,「我已經找工作了。
」「找到了嗎?
」岳母問。
「還沒有。
」「快兩個月了都沒找到。
快兩個月了,你都不告訴我們?
你就不把我們當一家人。
」我無言以對。
「你說說,小玉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?
孩子還那麼小。
」「小玉也有工資,就是這段時間她辛苦一些。
」「她的工資就那麼點兒,夠什麼呢?
」「我已經在努力找工作了,那你們讓我怎麼辦呢?
」小玉抬起一雙淚眼,盯著我問:「你一個大男人,一家之主,你問我怎麼辦?
」那陣子,因為失業,我晚上休息不好,整天都覺得胸悶氣短。
我不想和她吵架,我的心裡,從來沒有那麼煩躁過。
我轉身想走,卻被她呵住:「你要幹嘛?
」「出去走走。
」「你光知道逃避!」「可是坐在這裡,能有什麼辦法嗎?
」「你在家,好歹大家商量商量。
」岳母說。
「你們商量好了通知我。
」我離開了那個家。
我在街上漫無目地的遊蕩,直到霓虹初上。
我看著這個美麗城市的夜景,又一次懷疑自己,當初選擇留在這裡,真的是正確嗎?
也許,我該去小一點兒的城市,或者回到家裡。
那一刻,我無比想念我的父母,想念我長大的小院子,想念我的家。
我站在天橋上給母親打了電話,卻沒想到,聽到她聲音的瞬間,我竟流下了眼淚。
「怎麼了?
」母親警覺地問我。
我抹掉眼淚,笑道:「沒什麼,就是好久沒給你們打電話了。
」「平安,你的聲音不大對勁,說說,你到底怎麼了?
」「媽,一直也沒敢告訴你。
去年冬天,我生了場病——」「什麼病?
」母親的聲音很緊張。
「嗨,沒事兒,都好了。
就是有點兒心律不齊,你不用擔心。
」「心臟上的毛病啊?
」「對。
」「那可不行,心臟上那可是大毛病。
」「沒事兒,都治好了。
」「是不是天天加班累的?
我就過去那麼兩次,你沒看看你,天天回來都是一兩點,一大早又走了,那哪兒成啊?
要不我跟你爸再過去一趟,我們給你做陣子飯,天天那麼吃食堂——」「媽,我想回去了。
」我媽在那話那頭愣住了,過了好一陣子,她才道:「好,你回來。
」母子之間,有些話不必說,自然全都懂。
我自婚後只回去過兩次,一次是過年,一次是十一。
這番回去,母親似乎已經認定我的生活出現了大的變故,她總是小心翼翼,不直接問,也不怎麼提小玉。
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問我身體狀況,給我做很多好吃的東西。
我回去的第三天,她帶我去鎮上見她相熟的老中醫。
我們村離鎮子中心不過七八里地,我和母親沿著河邊的路走,一路上碰見不少的鄉親。
他們見到我都很意外,也很熱情客氣。
可是看著他們黝黑的皮膚、粗糙的雙手和簡約而土氣的打扮,我竟有一種天然的距離感。
我感到悲哀,是一種遠行卻忘了來時路的悲涼。
老中醫說我身子太虛,要好好調養,好好補一補。
他問我回來待多久,他好掌握我的用藥。
母親扭頭看著我,自打我回家,她還沒有問過我這個問題,就像她和父親在城裡,我不忍心問他們什麼時候走一樣。
「您看藥喝多久合適?
」我問他。
「起碼得一個星期,完了我再看看你適應得怎麼樣。
」「成,那您先開一個星期。
」母親的表情很複雜,有喜悅,也有擔憂。
她扭頭對老中醫說,「那就先開一個星期的。
」回去還是那條路,我提著半袋子中藥,走在靠公路的一側。
過了很久,母親終於問道:「跟小玉,好著嗎?
」「唉,好不好的,就那回事。
」「孩子還那麼小,你們可不能離。
」「我知道。
」我嚥了口唾沫,終於提起勇氣,「媽,我工作沒了。
」「哎呀,工作沒了可以再找,我還以為你和小玉鬧矛盾了呢!」她看起來竟然一臉輕鬆,她的放鬆也感染了我。
「嗯,等我養好了身體回去再找工作。
」在家裡的幾天我前所未有的輕鬆,每天早上睡到日上三桿才起床,起來吃完母親準備的飯便去後山上散步。
這麼多年沒回來,我竟不知道,原來亂七八糟長著灌木的山,如今已是連綿的青翠。
政府指導鄉親們種茶,豐收了便以指導價收回去。
我父母也有幾畝地,父親很珍愛他的茶樹,每天都在地裡勞作,天黑了都捨不得走。
我去給他幫忙,卻屢屢被他趕跑,我快三十的人了,比他高了一頭,他竟不捨得我乾一點兒活。
沒等我七天的中藥喝完,小玉已經不幹了,一個接一個電話地催促我,要我趕緊回去找工作。
我告訴她我想歇一歇,可是她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,她告訴我上班有多辛苦,帶孩子有多辛苦,哭著哭著,就罵了起,罵我不負責任,罵我是縮頭烏龜。
我一直扛到七天的中藥喝完才回去。
我走的那天,母親送我到車站,在我轉身的時候,她在我包裡塞了一只信封。
我打開一看,竟然是厚厚的兩沓錢。
母親已經跑遠,我只得帶著錢上了車。
我在車上給她打了電話,她告訴我,那是她和父親這兩年種茶掙的錢。
他知道我沒工作不容易,讓我先拿著用。
一時間,我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。
當我拿著一個月兩萬的工資時,我何曾給過他們錢,可如今,自己不行了,卻得靠他們接濟。
我把錢藏了起來,我不忍心用。
可我沒想到,這筆錢竟成了我離婚的導火索。
我回到城裡,用了幾天時間把小玉和岳母哄好,帶了幾天孩子,我又出去找工作了。
可是市場根本沒我想象的樂觀,我要拿到以前的高工資,幾乎是不可能了,我似乎必須得接受收入下降的事實,才能找到一份工作。
終於,我最後選定了一家稍微大型一些的企業,月薪大概一萬出頭,有單休,年底也有績效。
可是工作的第一週,小玉從我的包裡翻到了母親給我的錢。
她認為我這些年一直存私房錢,在倆人最艱難的時候也不肯拿出來。
我們為此大吵大鬧,岳母也在旁添油加醋,說要拿我身份證去銀行查,看我有沒有別的戶頭。
而小玉,竟然同意了。
這一次,她挑戰了我的底線,原來這麼多年,我的工資卡都交在她手裡,竟沒有換來她的信任。
於是我告訴她,「好,你去查,如果查到我背著你存錢,我給你認錯道歉,全部給你,如果沒有,那咱們離婚。
」我的話一說出口,小玉愣住了。
可是岳母告訴她:「還是查一查,大家就都清白了。
要是沒有就沒有,說什麼離婚的話呢?
」小玉到底拿上了我的身份證,第二天和岳母跑了幾家銀行,他們到底沒有查出來,卻並沒有給我道歉。
她不依不饒道:「你說,你這次回去,是不是把錢都給你爸媽了?
不然,你也不可能回去那麼久。
再說了,你原來是兩張工資卡,我也只拿了一張,你那一張你說一個月只有兩千多的補助,我也從來沒查過,是不是真那麼點兒,誰說得清呢?
」「你沒有去查流水嗎?
你拿著我的身份證不再去查一下我的電話記錄嗎?
你或者盡可以去公安局查查看我有沒有什麼案底?
」想到我自己七天的藥錢都是母親堅持掏的錢,我不禁仰天大笑,這麼多年,我到底身在一個怎樣「溫暖」的家庭,我竟然渾然不覺。
我把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拿了出來,這次,小玉終於哭了。
我淨身出戶口,把孩子也留給了她,畢竟,孩子是她的命根兒,而城裡的教育資源與生活條件是我們農村無法相比的。
我也辭去了那份乾了不到一個月的工作,三十多歲了,我不可能還像浮萍一般飄在城裡。
終於,我咬了牙,下定決心回了老家。
死過一回,便不會怕起死回生了。
起初,很多人不理解,也有人在背後說我在城裡混不下去的閒話。
我從來不去解釋,只是安心地喝中藥,養身體,在父親茶園裡幹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。
我想等我休整好了,再想自己的出路,憑我的網絡技術,哪怕在本地開一間小網絡公司也是可以養育自己的。
可是慢慢地,我發現了茶葉的門路,於是,做了長時間的調研後,我註冊了一家茶葉加工廠。
在產茶季,我把鄉親們的茶葉分等次收上來,再包裝售賣。
從包裝設計、宣傳、物流,每一個環節我都親力親為。
畢竟在互聯網公司幹過,我比鄉親們更懂得市場需要什麼,也更明白如何利用互聯網來宣傳自己。
從茶葉零售、茶產品、茶園農家樂再到茶園生態旅遊,我的企業漸成規模,不僅掙來了錢,也帶動了當地的就業。
「鳳凰男」回了鄉,土雞終於找到了他的位置。
我的生活再沒有以前的壓迫感,身體逐漸恢復,人也不再那麼焦慮。
每年寒暑假,我都會把女兒接回來,陪她在茶園裡玩耍,讓她更好地貼近大自然。
小玉再婚了,生了二胎,聽女兒說,新爸爸對她還不錯。
我替小玉感到開心。
那一場婚姻,我也從沒後悔過,畢竟,她陪我走過了最美的時光,我永遠感激她。
人生沒有對錯,只有合適。
大海裡暢游著數不清的魚,它們擁有值得稱羨的廣闊、深邃、與激情,而有些魚注定只能游弋於清泉和溪流,在緩慢而清澈中,迎著陽光,自由擺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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