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番外）拐子往事：四

（番外）拐子往事：四

黑拳往事

「不瞞你說，我最近也找了一個拳手，從緬甸過來的，身手也不錯，想跟你這小兄弟打一場。咱倆也別外圍下注了，就直接上籌碼，你不是想要靜海那塊地嗎，如果你贏了，開發權給你，我拱手相讓。如果你輸了，河東區兩家夜場的股份給我三成，咋樣？」

李哥深深抽了一口菸，沒有回話，而是轉頭看向了我。我知道，他在徵求我的意見。

跟了李哥這麼些時間，我也明白了，賭場如戰場，躲得了初一，躲不過十五。人家既然都找上門來了，硬著頭皮也得上。我說：「李哥，我沒問題。」

「行，那就這麼定。」李哥拍了拍手，對劉萬山說，「既然要玩，不如玩大點。再加點籌碼如何？」

「哦，怎麼說？」

「我要是輸了，夜場的股份我分你四成。你要是輸了，除了西青那塊地皮，還有這個妞——」李哥指著顧潔說，「給我這個兄弟留下。」

我猛地一怔！

「哈哈哈哈……」劉萬山忽然大笑起來，拍著顧潔的後背，「用這個女人，換你夜場一成的股份？划算划算划算！不過李老闆，你不是在給我開玩笑吧？」

「萬山……」顧潔急著想說什麼，卻被他一瞪眼給制止了，「你閉嘴，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！」

「君子一言，駟馬難追。」李哥指著旁邊站著的幾個朋友說，「今天在場的大佬，都可以證明我剛才說的話。」

「有魄力！」劉萬山豎起了大拇指，「李老闆，成交！」

8

在後面更衣室裡，我還沉浸在剛才的震驚中，沒有回過神來。

李哥笑吟吟地對我說，「阿明，機會我都給你爭取到了，剩下的，就看你自己了。」

「不是，李哥……」我不知道該怎麼說，「你這樣……」

「怎麼，怕輸？別有心理負擔，大不了，我就給他四成的股份。少了這些，兄弟們也餓不死。你就放開了去打。」

我心裡五味雜陳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李哥揉著我的肩，幫我放鬆肌肉，「阿明，咱們出來混，不光是為錢，有時候也得爭口氣。劉萬山的那個拳手，我已經調查過了，確實是從緬甸來的，叫蓬奈溫，實力確實很強，在緬甸打過不少比賽。不過你也不用怕，你的實力不比他差。」

面對這份期待和信任，我知道，不用再說什麼了。我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。

外面敲響了鐘，意味著比賽時間到了。我深呼了一口氣，放鬆了一下肌肉，盡力保持住自己的情緒，避免因為腎上腺激素大量分泌而導致的體力流失。臨上場的時候，李哥又叫住了我，「阿明，還記得小馬哥說的那句話嗎？」

「什麼？」

「我要爭一口氣，不是想證明我了不起，我只是要告訴別人，我失去的東西一定要拿回來！」

我掀開幕簾，朝拳台走去。頭頂上的燈光還是那麼明亮，但我已經不感覺刺眼，相反有一種灼熱的踏實。周邊有一些人在喊著我的名字：「拐子、拐子……」我知道，他們並不是我的擁躉，只是在我身上下了注的賭客而已。不過，都一樣，這個世界上，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。

蓬奈溫已經在拳台上等著了。他身材精瘦，八塊腹肌清晰可見，肩膀上的肌肉像枯枝一樣遒勁。他是個光頭，左臉頰上有道縱貫的傷疤，但五官又是東南亞人特有的那種老實和憨厚，所以搭配在一起違和感極強。

我不敢小覷他。他那波瀾不驚的眼神，就足以說明這是一個征戰多場的高手。

我向台下掃了一眼，顧潔就坐在劉萬山身邊，她看著我，眼神裡似乎是有某種期待，卻又不像，我說不清楚那是什麼。

比賽開始了，蓬奈溫慵懶的抱起拳架，邁著三宮步不緊不慢地向我逼來。果然，緬甸拳和泰拳很像，擅長硬碰硬，以打陣地戰為主。他這是一上來就想跟我對攻。

我繞開他的方向，用環繞步向右側移動，同時不停地用前刺拳去試探他。出乎我的意料，面對這種殺傷力並不強的刺拳，蓬奈溫並不屑於躲避，而是照單全吃了下來。他頂著我的刺拳，再次把我逼近了繩角，一記勢大力沉的擺拳就掄了過來！

真是又重又快！我被逼入死角，已經無法躲避，只能抱頭硬扛。這一拳震的我太陽穴發麻，可是他還沒完，拳打完又變肘，一記砸肘從一個詭異的方向鑽了進來，切進了我防禦里，狠狠地劃了過去。

當時我就感覺一股溫熱的液體從額頭上淌了下來。不用說，肯定是開口子了。肘過如刀，果然不虛，想必蓬奈溫臉上那道長疤也是這麼來的。

開局還不到三十秒，我就見了紅，這真不是一個好兆頭。

蓬奈溫一擊得手，並不放鬆，而是緊跟著又逼了上來，一拳接一拳的進攻。緬甸拳法技術單調，沒有那麼多細膩的拳腿組合，但力道生猛，滲透力極強，幾乎每一擊都是致命性的。如果說其他流派的拳腿打擊屬於 AK 掃射，那麼緬甸拳法就是大狙，雖然單調，但一槍一個窟窿。

面對這種蠻橫的進攻方式，我竟然一時間找不到有效的對策，只能不斷的用掃踢和刺拳來阻遏。而蓬奈溫並不注重防守，硬頂著我的進攻往前衝，再次把我逼進了角落。

他這是吃定了要圍剿我了！此人肘法兇悍，既然已經近身，我只能主動迎上，雙手纏住他的脖頸，用泰拳內圍的「箍頸撞膝」來牽制他的肘法。我雙手像蟒蛇一樣死死纏住他的脖子，然後用膝蓋朝他肋骨頂去——但沒想到，他腦袋一晃，忽然一記頭槌狠狠地撞向了我的臉！

我向後倒去的瞬間，才恍然醒悟過來，哦，是了，緬甸拳裡是有「頭撞」這個技術的。除了雙手、雙肘、雙腿、雙膝之外，還有頭撞，所以緬甸拳又被稱作「九臂拳」。

我醒悟的太晚了，面部的劇痛讓我腦仁發麻，我甚至都不敢碰自己的鼻子。剛才那一下頭槌，竟然生生撞斷了我的鼻樑！

血一股腦的淌了下來，滴在我腳面上，溫熱溫熱的。我靠在圍繩上，眼前一陣陣發暈，不經意地向台下看去。劉萬山坐在不遠的地方，正在大聲鼓掌叫好，一臉的興奮，腮幫子上的肉幾乎要飛起來。顧潔坐在旁邊，眼簾下垂，似乎是有些不忍。

我不能輸！起碼今天不能輸！我在心裡狂吼著，蓬奈溫這時又衝了上來——好吧，那就大狙對大狙，看看到底誰硬！我掄起左腿，朝著他結結實實地掃了過去！

「砰」一聲悶響，蓬奈溫竟然被這一腿踢的移了位，往旁邊撤了兩步。我一看有戲，接著又一腿掄了上去！

我左腿的痛感神經已經消退了很多，但踢在蓬奈溫的防禦手臂上，還是感覺到一絲生疼。他的肌肉太結實了，簡直像鐵打的一樣，毫無任何緩衝。但沒辦法，我只剩下這一種攻擊方式了。

我也捨棄了一切的技術，只用一條左腿來發起進攻，只要他往前逼，我就起左腿掃踢，一下一下踢在他的防禦手臂上。這場格鬥已經毫無技術可言，只剩下了殘暴和蠻橫，場內的喧嘩聲平息了好多，只聽到腿部和胳膊不停碰撞的悶響。

「砰，砰」，一下又一下，我的左腿不停地踢在他右臂防禦的同一個位置，幾十腿過後，他的右臂已經一片紫紅，甚至，我都能看到微微的顫抖。蓬奈溫也是急了，竟然頂著我的掃踢跳了過來，又是一記切肘砸在了我的臉上！

就像睡夢中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，我一下子向後仰去，等到反應過來，才發現自己躺在了拳台上。耳邊傳來李哥的喊聲，他拍著拳台大叫：「阿明，撐住！站起來，站起來！」

我強忍著眩暈站起來，感覺頭重腳輕，天和地都要顛倒過來。但蓬奈溫不想給我任何喘息的機會，他頂著光頭又衝了上來。我在眩暈中一陣血氣上湧，噴著血狂吼了一聲「操」，再次掄起左腿踢了過去！

「砰」一腿，又踢在了蓬奈溫的右臂上。詭異的事情發生了，他竟然停下了動作，臉上露出了一絲難以名狀的表情。我沒有猶豫，又吼了一聲「操」，再次踢了過去！

這一場比賽，我一共出了四十三腿，每一腿都踢在蓬奈溫的防禦右臂上，同一個位置，同一個點。也許，這一腿，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。

蓬奈溫痛苦的退後一步，垂下了胳膊，右小臂呈一個奇怪的姿勢扭曲著。

他的防禦手，被我踢斷了。

9

斷了手臂的蓬奈溫已經沒有任何戰鬥力可言，我用盡最後的強弩之末，對他發起了一場屠殺。

當這個強悍的緬甸拳手倒在我腳下的時候，我幾乎已經沒有力氣站穩了。我踉踉蹌蹌地走過去，趴在圍繩上，對著李哥盡力擠出了一個笑容：「我贏了。」

但我想，我笑得一定比哭還難看。

李哥什麼話都沒有說，緊緊地把我摟在懷裡，然後讓助手上來處理我的傷勢。鼻骨骨折，臉上開了好幾道口子，左眼腫的幾乎就剩一條縫了。

處理完傷勢，我坐在角落裡休息，渾身像散架了一樣。劉萬山走了過來，一臉陰鷙地盯著我，那模樣像是要把我給吃了。李哥則笑呵呵地湊了上來，給劉萬山遞過去一根菸，「劉總，願賭服輸啊？」

「李向昂，真有你的，我服了。行，明天讓人過來交接手續。」說罷，他又咽了一口唾沫，對著身邊的人低聲喝道，「走！」

「哎，別急，劉總，是不是還忘了什麼？」李哥伸手攔住了他，還是笑呵呵的，眼睛瞟向了站在一旁的顧潔。

劉萬山臉上露出一絲冷笑，伸手把顧潔推了過去，「這妞留下，是你的了！」

「萬山……」顧潔不敢置信地看著劉萬山，她不相信，這個男人輕而易舉地就把她給賣了。

劉萬山卻沒有再看她一眼，轉身離開了這裡。

顧潔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，看看李哥，又看看我，一臉的驚恐。李哥拍拍我的肩膀，「阿明，你看，是你的，終究還會回來。」

顧潔哭了，眼淚淌下來，衝散了眼線，臉上的妝變得稀裡嘩啦。也許，她打死也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，自己就像一件商品一樣被人輕易的拋棄了，或許，連一件商品都不如。她蹲在我面前，哽咽地拉住我的手：「阿明，對不起，真的對不起……」

我看著她，眼前又浮現出幾年前那個溫柔善良的姑娘，那個站在操場旁遞給我水喝，把我抱在懷裡，用自己的體溫安慰我的姑娘。不是了，已經不是她了，一切都變了，再也回不來了。

「顧潔，你走吧。」我虛弱地說。

「阿明……」

「你說的對，我們都是無腳的鳥，只是飛向了不同的地方。」我感覺到溫熱的淚水從我腫脹的眼眶裡淌出，一顆一顆砸在了地上，「你走吧……潔。希望這輩子，我們都不要再見了。」

一切過往，皆為序章。李哥說的對，誰都沒錯，如果硬要怪，那就怪生活吧，是生活強姦了所有人。

我們離開的時候，清冷的夜裡下起了小雨，涼絲絲的，一如幾年前在操場的那個雨夜。我仰頭看著天，任憑雨絲打在我的臉上。

李哥塞給我一個信封，沉甸甸的，裡面是厚厚的一沓鈔票，比我以前拿到的都多。

「謝謝李哥。」我收下了錢。

「不用謝，你應得的。這場比賽，我賺的可比你多。」李哥哈哈笑著，摟住了我的肩膀，「阿明，賺了錢，以後想幹什麼？」

「買大別墅。」

「呵呵，」李哥饒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，「還是忘不了她？」

我沒有說話，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。黑夜的獠牙，在我身邊漸漸退去。

我只是要完成對自己的承諾。

生活，我來了。

備案號:YX01v0LEbM4kqemBr

（番外）李哥往事：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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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拳往事

歐陽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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