錯捉

    錯捉

    賊子誤以為我是孿生姐姐,把我捉走,我本來想解釋的,可看到黑衣人面罩沒遮住的俊朗眉眼,我嘴裡一下就卡了殼……

    (一)

    黑衣蒙面人繞過暈倒在地的護衛和丫鬟,緩緩走到我身旁,單腳蹲下用一把冰刃勾起了我的下巴。

    他直勾勾地看著我,漆黑的眼濃的像墨。

    「蘇姑娘,好久,不見。」

    我第一反應就是他弄錯了。

    江南蘇家堡堡主有對美貌的雙生女,姐姐藝高膽大,妹妹嫻靜膽小,是附近人人皆知的事。

    姐姐從小恣意妄為慣了,又偏愛那長得俊俏的兒郎,連累我受了不少無妄之災。所以我處處和她反著來,就是避免別人把我和她弄混。

    結果還是被人弄錯了。

    不知道又是姐姐惹下的哪筆風流債,我剛想張口解釋,但是看見這個黑衣人面罩沒遮住的俊朗眉眼,嘴裡一下就卡了殼。

    姐姐這次出去遊山玩水了大半月還不見個人影,聯姻的馬二公子雖然也是花名在外,禍害了不少良家少女,卻也不願頭上多片青青草原,前日裡特意來堡裡轉了一圈表達了不滿,爹爹已經動了讓我替嫁的念頭。

    反正他女兒多的是,能幹的那個就讓她繼續在江湖上闖些名堂,沒本事的就去嫁人,多少還能撈些本錢回來。

    於是我緊緊閉了嘴,遲早都要逃的,不如索性跟著這個帥哥逃出去。

    況且抵在心口這把劍我又躲不過。

    我原以為蒙面男是對姐姐深愛而不得的癡情漢子。誰知他打了一聲不明所以的招呼後,就點了我的穴道,一把拎起我運起輕功向東北方向的雪山而行。

    我像隻小雞崽任人抓著,腦子裡卻在想娘親的老家東源鎮明明富庶無比,為什麼要離雪山這麼近?

    雪山溫度極低,蒙面男卻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反應,我雖然出身江湖世家,多少有些內力打底,卻也覺得刺骨的寒意不斷往體內湧來,頭髮、睫毛均結滿了冰渣,快要凍死了,於是哆哆嗦嗦地朝他身子靠去。

    蒙面男子身子徒然一僵,往後退了半步,才發現我狼狽的模樣。他略一沉吟,停下來為我輸了一絲內力。

    這下暖和多了。

    雪山山腰南面角落處,有一處孤零零的小木屋。

    門沒有上鎖,蒙面男子帶我輕輕一推門進了屋。這座小木屋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材質的木頭建成,不僅能抵禦住暴雪,進去之後還溫暖如春。木屋有桌椅、有床,擺設齊全,乾淨整潔,比爹爹那避暑的莊子舒服多了。

    「你住這裡,不要亂跑。」蒙面男子說完轉身就準備離去。

    「可不可以給我點吃的?」我一把抓住了他。

    能夠回娘親的故居祭拜,已是爹爹給我定親前最後的體面。這半月我都沒好好吃過一口飯,又趕了這麼久的路,現在肚子裡實在餓得慌。

    蒙面男子低下頭,看著自己被拽住的衣袖,不耐煩地抽了出來,拋出一顆藥丸丟在桌上。

    「辟穀丸,一顆管一天。」

    我老老實實拿起藥丸吃了,餓意很快消退了,腹中果然舒坦了許多。

    我試探性地推開一絲門縫,徹骨的寒意馬上襲來,嚇得趕緊把門給別上。怪不得黑衣蒙面人這麼放心讓我一個人待在這裡,合著這木屋就是一座修在雪山中的牢房,只是不知道黑衣蒙面人帶我來這裡幹什麼。

    我直覺他不是一個壞人,眼下他把我錯認成了姐姐,如果他想傷害我,我就告訴他抓錯了人,看他以後怎麼愧疚難當對我加倍補償。

    我今天遭遇太多,身子和精神一直保持高度緊張的狀態,早就又睏又乏,看見床上放有乾淨的被褥,終究抵擋不住睡意,脫去外衣躺上床沉沉睡了過去。

    (二)

    第二天醒來,木屋裡還是只有自己一個人,我活動了下筋骨,開始發愁剩下的日子。

    沒有話本、沒有小食是挺無聊的。

    一個青衣男子推開了門。風捲著大片的雪花吹了進來,正打著哈欠伸著懶腰的我渾身一激靈。

    他的身子擋住了刺眼的白光,白皙俊美的臉上面無表情。

    「醒了就跟我走。」

    這個熟悉的彷彿多說一句就會死的聲音!他果然就是那個黑衣蒙面人!

    我朝他狗腿地笑了笑:「和你出去可以,只是你能不能把我弄暖和點?或者給我加個皮草皮帽什麼的?」

    青衣男子回頭嗆道:「以前,怎麼,不冷?」

    我無奈地撇撇嘴,不知道姐姐又乾的什麼好事。

    大概青衣男子看我瑟瑟發抖的樣子太過可憐,於是從懷中拿出一顆黑黝黝的小珠子給我。一團柔柔的光芒輕輕地遮住了我的皮膚,身子一下暖和起來。

    青衣男子把我領去屋後不遠處一處水池:「你,去洗。」

    水池上方水霧繚繞,帶有淡淡硫磺味道的溫暖氣息撲面而來,原來是處天然的溫泉。木屋建在這裡,也許也是和這裡的地熱有關。

    我站在池邊有點猶豫,虧我昨天還覺得他是個正人君子,今天就逼我洗白白,難道是把我當作了姐姐的替身,想和我重溫鴛鴦舊夢對我這樣那樣不可描述?

    他見我扭扭捏捏沒動,不耐煩地又一把將我拎起來丟進了水池。

    齊腰的溫泉水溫度剛合適,雖然不想承認,但是我泡在水裡感覺全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來,舒暢無比。

    青衣男子背對著我走遠了些,等了許久才催道「好了就爬上來。」

    這位大爺脾氣不太好,我白了他一眼,手腳並用翻了上來。

    「換上,收拾乾淨。」

    男子丟過來一個包袱,我打開發現裡面裝了一襲紅色絲裙,正是姐姐喜愛的輕薄、半透款式,還有些亂七八糟的珠寶首飾和脂粉。

    完了完了,是要重溫鴛鴦舊夢對我這樣那樣沒跑了。

    可是他沒有回過頭偷看我,也沒有在這幕天席地孤男寡女的絕妙背景下先和我鴛鴦戲水一番。

    此刻他身後負著的長劍沒有入鞘,正森森閃著冷芒。

    我嚥了一口口水,乖乖換上了絲裙。所幸小黑珠自有奇妙之處,身上雖然穿得少了但依然暖乎乎的。

    我的大腦在飛速運轉,從研究話本得出的經驗直男大概率會對白蓮花心軟。我決定從現在開始直到摸清青衣男子的真實意圖之前,充當一朵合格的白蓮花。

    選了一隻低調點的髮釵戴上,微微撲了淡淡的胭脂,抿了唇脂,我「嬌柔」地說了一聲:「我平時都不怎麼打扮的,也不知道這樣好不好看。」

    男子轉過身來看了我一眼,抿著嘴嫌棄「臉不紅。」

    「啊?」我半天才反應過來男子說的是我臉上胭脂不夠紅。於是我下了狠手,挖了一大塊胭脂給臉頰抹了兩塊「高原紅」。

    男子終於點點頭表示滿意,示意我跟緊向前走去。

    這男人什麼直男審美?眼下人為刀俎,我嘆了口氣,無言跟上。

    (三)

    繞過溫泉,又行了兩里多路,男子神色間慎重了許多。他停了下來,對著一棵雪松下的大坑「跪下。」

    「啊?」

    他拿劍柄輕輕一拍,我膝蓋一軟跪了下來。

    「給師兄,道歉,說你沒有,欺騙他,並且……願意,永遠陪著他。」

    「你師兄?誰啊?」我下意識問道。

    他的雙眼似乎要噴出火來,說話順暢了許多「你忘了我師兄?一年前他為你而死,你居然忘了他?」

    我:……

    他像是被戳破的氣球,緊繃的身子一下癱了下來,一拳砸在雪地裡,有眼淚緩緩流出。

    「師兄他,把所有責任,都擔了。而你,這個妖女,居然問我,師-兄-是-誰?」

    「雪晏,可笑嗎?你為了,這樣的女人,值得嗎?」

    「不過都不重要了,」男子赤紅著雙眼:「師兄,你在地下,一定很冷,我把這個女人帶來了,我讓她陪著你,你一定會很開心的。」

    我在一旁看他一會大笑一會大哭,此時雖然還在敬業地站著,但整個人心底如同電光火石一般,一瞬間有千萬個念頭閃過。

    他喵的這個大坑是給我挖的,這個從酷蓋瞬間變話癆的瘋子是要我陪葬啊!

    男子抹去了眼淚,整個人又恢復了清清冷冷的模樣,像一個腦子不太清楚的變態殺人狂般提著劍朝我走了過來。

    我靈光一閃,捂著肚子大喊「我有了你師兄的孩子!」

    他身子微微一震,停了下來,眼裡閃過一絲遲疑。

    等等,好像有什麼不對,一年前的事,孩子早該生下來了吧?

    於是我悄悄放開肚子,繼續瞎編。

    「從這裡逃走後我摔下了山崖,失去了這裡的記憶,沒有多久我發現我懷孕了。我雖然記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,但是那個孩子,我覺得應該是和一個我很愛的人生的,所以我悄悄生下了他。」

    我在心底飛快計算著時間。

    「他……他叫雪寶寶,已經快五個月了。他很乖,眼睛很大,很善良,一定就像他爹一樣。我始終是個未嫁人的女子,便把他安置在了莊子中,還雇了人看護他。你抓我這幾天,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想娘親想得哇哇大哭……」

    天知道五個月的寶寶會不會想娘。

    「你不是失憶了麼,那個孩子……為什麼會姓雪?」

    為什麼?當然是大哥你剛才自己提到雪晏這個名字我現取的啊!

    我繼續扮演小白花,「雖然我記不太清楚,但是我覺得雪好像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字。」

    「這個孩子,他就該姓雪。」

    男子閉上了雙眼思索,時間久到我以為自己還是難逃一劫時,男子睜開眼,雙眼已恢復了清明。

    「師兄他……原本不是雪族中人,他本姓陳,以後,若是合適,可以給孩子改作『陳寶寶』。」

    好吧,城堡堡。

    他手一揮,急捲而來的飛雪將大坑掩埋。如今這個坑不是埋我的,我只想鼓掌稱讚,內力深厚就是好。

    「今天,是師兄忌日。本想讓你,下去陪他。既然你,有了師兄骨血,就緩一緩。兩個月後,下山的結界才會打開。我可以送你離開,你帶我去,看看孩子。」

    「如果騙我,」他頓了頓,「我不會放過你。」

    「不會不會,我也很想孩子了。不知道這他吃得好不好,睡得香不香,有沒有長高一點。」我捏捏眼角,心虛地說。

    (四)

    男子叫雪崢,我在知道他名字的那一刻就在心底宣布,以後我所有話本裡劍眉星目對女主角愛得死去活來的男主角,從此有了姓名。

    我當然就是女主角。

    原來雪崢雙親早亡,他從小由師兄帶大。我的娘親也很早就去世了,爹爹每日裡忙完江湖事便是忙著娶一房又一房的小妾,姐姐和我也不親。這種別人對他好一分,他就想對人好十分的心情我十分能理解。

    一年前姐姐引誘了他的師兄,偷走了雪族的雪魄珠。寶物被盜,他師兄承擔了所有罪責,受了重刑後不慎摔下了山崖,只找到一隻帶血的鞋子。

    雪族裡只有雪崢見過姐姐。雪晏和他關係好,曾偷偷帶了他來木屋,說這是自己以後的娘子,雪崢的嫂子,先悄悄給他瞧一眼。所以他憑著記憶和零星的線索下山費了不少勁來抓我。

    他不在意那顆珠子,他只想讓我給師兄陪葬。

    雪崢性子本就內斂慢熱,身為族長親傳的二弟子,和其他族人又有距離感,師兄死後,他也漸漸地不再說話了。

    大抵是念在師兄的愛人和師兄孩子的娘這個身份,雪崢對我的態度緩和了許多,每天都會來小木屋看一眼我,說上幾句話。

    雪族排外,還有一百多個族人在雪山之南生活,我能交流的人也只有他。於是我每天都盼著他來,剛開始我們對話時還磕磕碰碰的,慢慢的,他話語順暢了許多,也漸漸熟絡起來。

    我以前偷偷在被窩裡看過話本,知道大師兄這類向來一心只有練功的人,一旦愛上一個人,就會像老房子著火,燒起來沒救兒。

    我悄悄斜眼瞥了雪崢一眼,想象不出來他愛上一個人會是怎樣的模樣。

    就這樣,一個刷著好感度,一個懷著補償心理,兩人難得的和諧。

    雪崢是真真把我當作了長嫂來看待,辟谷丹不好吃,他便去摘了雪蓮果,把皮削了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端給我吃,又釣來雪魚為我片成一片片仔細烤了。

    這些都是他曾經偷偷跟在師兄身後看到師兄做過的事,如今師兄不在了,他覺得自己有義務照顧他的「遺孀」。

    他時常含笑看著我,帶著一臉「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嫂子和師兄的孩子」的堅定表情。

    他這般待我,我有些過意不去。看他外袍經常在練習時被刀劍割破,想著自己女紅不錯,便自告奮勇替他補好。裂口太大的地方,我便用針線給他繡了一朵梅花。

    他接過外袍,看見那朵小小的梅花,嘴裏說著麻煩我了下次不用了,身體卻很誠實地喜滋滋穿上了:「以前都是師兄幫我縫補,只是歪歪扭扭像蜈蚣腳,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針腳呢。」

    我吃著美食,空了就去屋後泡溫泉,除了沒有話本可看枯燥了些,日子過得倒比以前做閨閣小姐時還要好。

    可是我的心裡有愧,他對我的好都是建立在我的謊言之上。

    如果有一天,他知道我騙了他,會不會恨我,還會不會殺掉我?

    沒想到和他相處的時間過得太快,這一天,很快到了。

    雪族聖地每兩個月有一次打開結界的日子,可供族人採買生活所需。

    第二天就可以下山,雪崢興致勃勃地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大木盒,鄭重地打開。裡面有模樣醜醜的布偶娃娃,有木頭削成的寶劍,有異獸骨頭雕成的魚……全是小孩的玩具。

    「這些都是我小時候,師兄為我做的。」

    雪崢撫摸著這些玩具,似乎回憶起舊日的快樂時光,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,神情柔和了不少。

    「我們把這些玩具都帶上,給寶寶玩。」

    這種鐵漢柔情什麼的最戳人了,我再次覺得自己很無恥。

    我不想再騙他了。

    「雪崢,你能聽我說幾句話嗎?冷冷靜靜的那種聽?」

    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他。

    「姐姐眼尾處有顆紅痣,我卻是沒有的。」

    油燈燈芯噼裡啪啦的冒著火花,屋子裡的兩個人都沒先開口說話。

    「我本想著,可以陪著這個孩子慢慢長大,教他心法,教他武功,教他去冰下摸魚,教他去梁上捉貓……」

    雪崢開了口,嗓音沙啞。

    我拉住他的衣袖,委屈巴巴地說「對不起。」

    「現在,你告訴我,這一切都是你騙我的……」

    他挪開視線,只露出側臉的線條,微微垂下眼,臉上看不出表情,聲音卻像是淬了冰:「我已經不知道,什麼是真,什麼是假。所以你說的話,我一個字都不信。」

    他以指為刃,割下衣襟上那一朵梅花。

    「騙子的東西,我也消受不起。」

    啊這,要恨就恨,要氣就氣,孩子氣般的割袍斷義又何必呢?

    我的眼淚快掉了下來,怔怔地看著那朵梅花,連他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。

    (五)

    第二日他沒來。

    門口被人像是隨意丟棄了一個盒子,我撿起來打開,裡面放了十多顆闢谷丹。

    他不在,我也不知道下山的路,只能閒在屋裡。有小雪兔來拱門,我餵了它幾塊果子。

    等到三日後結界關閉,我也沒看到他。

    第四天的時候,他來見我了。

    「我都查清了,」他的語氣十分平靜,聽不出什麼情緒,「對不起,是我弄錯讓你受了無妄之災。等兩個月後我送你回去,再抓你姐姐回來陪大師兄。」

    我乾巴巴地答應了,非常有死道友不死貧道的自覺。

    「你對不起我我對不起你要互相道歉到什麼時候呀,我們拉勾和好好不好?」

    他淡淡地回了一個嗯字,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    每日的吃食還是按著以前的標準來,但是他只會送到門口,再也不會進屋坐一坐。

    「雪崢,今天這場雪真白,啊,不是,今天這場雪真大。」

    我想和他說說話,但他看上去無動於衷。

    我悲哀地發現,當在他面前,我僅僅是我的時候,他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和我相處,或者說,是不想和我相處了。

    雪山也有狂雷暴雨,這一日轟得整座山都在顫抖。我最怕打雷,在木屋裡裹緊了被子,只留下一雙眼睛警惕地看著四周,生怕下一刻屋子就被雷給劈成兩半。

    雷聲太大,有人敲門我也沒聽見。

    他直接撞了門進來,見我只是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繭人縮在床腳,輕輕舒了一口氣。

    「我只是聽說你膽子小……別怕,雷暴不會持續太久。」

    「你能陪我坐一會嗎?」見他說完這句話又想走,我伸出手想去拉他。

    被子滑落下來,露出我單薄的衣物和白皙的手臂。

    他的視線下意識下滑,臉突然刷一下紅了,逃也似地出了門。

    「我就在門口守著。」語氣終於不再是冷冰冰的。

    我低頭看了下領口滑得有點低的單衣,話本裡香鬢微濕、酥胸半漏大概就是描寫的這種狀態……吧?

    我裹緊被子發誓,我絕對不是故意的。

    又是一道驚雷襲來,我索性拖著被子靠著門坐下,戰戰兢兢問到:「雪崢,你還在嗎?」

    「在。」我的聲音不大,但是他很快就給了回應。

    我心裡稍安定了些,便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。

    從江湖裡的奇聞趣事到我見過的風土人情,什麼都說。

    「海邊真能拾到像星星一樣的東西?」他問我,「那是不是半夜的海灘,就像夜空一樣全是星星?」

    「是啊是啊,把海星煮熟了掰開吃,隔壁小孩都得饞哭了。」我眉飛色舞地回答。

    他忍住笑意咳了兩聲。

    我感嘆道:「雪崢,如果你沒出現,我還得想辦法逃走。」

    「我真的很開心,能認識你。」

    他沒有再說話,我把臉貼近門板,彷彿聽見了輕輕的一聲嘆息。

    再見面時,是下山的日子。

    他一直送我到了鎮域的邊緣,帶著又克制又不捨的複雜表情,最終欲言又止什麼也沒說,只是遞了一個綢布包給我,然後轉身離去。

    背影有些蕭瑟。

    我很想不顧一切留住他,問問他對我有沒有過一絲動心。

    可是我姐姐害死了他師兄,我清楚他過不去心裡那個坎。

    所以我不能問。

    我心思恍惚,沒抓穩,一包雪松子和一堆金葉子散落在地。

    雪松子這種堅果長在雪崖下,不易採摘,但是用內力加熱烘烤之後味道十分香脆可口,是「嫂嫂」我喜歡吃的一種零食 。

    我捂住嘴巴,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哭出來。

    不原諒,我不會勉強。

    不僅官方,還很善良。

    (六)

    我不想回家,又無處可去,索性扮作男子用雪崢給的錢在東源鎮上租了一座宅子住了下來。

    我遇到了一直守著娘親故居的蘭姨,聽說我被人抓走了爹爹也沒有太上心,將三妹指給了馬公子。三妹雖然是庶女,但從她姨娘那裡學了不少宅鬥的伎倆,戰鬥力不錯。她以前就心心念念跟著姐姐去馬家做個妾,現在嫁過去好歹是正頭娘子,也不會吃虧。

    小鎮有個書局,我買了一大堆話本,終於可以不用再偷偷躲在被窩,而是正大光明地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嘖嘖點評。

    左邊的宅子住了一對母子,兒子每天埋頭苦學,之乎者也的朗朗讀書聲聽著也算新鮮,畢竟我以前都是在哼哼哈哈的練功聲中長大的。

    書生雖然清秀,但我總覺得他呆呆的。

    有一次我忘了束髮被他在對面瞧見了,居然還流下一串鼻血。

    於是他常常藉故來我這裡,有時是借米油,有時是借書本。

    米油自然是有的,書本也少不了,只是不太正經。我順手遞給他一本,他看見書本封面上《今夜愛上仇家小郎君》幾個大字,神色十分複雜。

    他心裡的想法我知道卻當作不知道。我只是常常在想,當初我老是要吃這個吃那個,在雪崢心裡是不是也像我心裡覺得書生很煩一樣煩我。

    越是回想當初相處的細節,就越是想他。

    一天夜裡,隔壁院子傳來女人中氣十足的罵聲「等你以後中了秀才,中了舉人,當了狀元,什麼樣人家的姑娘求不到?非要去找個來路不明的女人?前兩日我瞧見有男人大半夜還在她屋子外逗留, 說不定是別人養在這裡的外室呢!」

    有男人逗留就一定是來找我的麼,你是不是瞧不起踩點的小偷?

    這裡的治安不知道是不是不太好,上個月還有人踩空了我的屋頂,差點摔下去呢。

    「呸,你才是外室呢,你全家都是外室!」我大聲啐了一口。

    然後很快地,母子倆就搬走了。

    我鬆了口氣,總算清淨了。

    之後我又認識了很多人,除了呆呆的書生,還有鎮上神氣的捕快、鎮長家溫和的公子和伶牙俐齒的酒鋪掌櫃。

    我原本以為,自己談情說愛的話本看多了,又從未真正與外男接觸過,遇到一個長得好看的又對自己好的,就陷進去了。等我再遇上許多好看的,許多對自己好的,這份感情就會淡了。

    可是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,每個夜深人靜的時候,我都咬著被子偷偷哭出了聲。

    我的心太小了,心裡裝了一個人,就再也裝不下其他的了。

    這麼想來,姐姐和馬公子,倒是天生的一對,都是心可以分成很多瓣的海王和海後。

    說起姐姐,姐姐就到。這一天我正在街上閒逛,姐姐挽著一個排面十足的少俠笑吟吟地站在我面前。

    「這才多久沒見,妹妹怎麼弄得這般灰頭土臉?」

    我一見她,就難掩心中的怒氣:「你知道雪晏師兄因為冰魄珠受了重罰還摔下山崖死了嗎?」

    姐姐臉色發白,心虛地說:「不會吧不會吧,一個小破珠子而已至於嗎?李郎中了赤炎拳,日頭一大手腳就發痛,需雪族的冰魄珠溫養一年,偏生那老族長死活不肯借,我不得已才用了點其他法子……我拿的時候可看清楚了,那族長房間裡還有好幾顆呢。」

    你情郎只是天熱了手腳發痛,而大師兄失去的可是他的性命吶。

    姐姐總是這樣自以為是,我也懶得爭辯。

    她眼珠一轉,把一顆碩大的黑色珠子塞給我,就像以前無數次闖了禍想把鍋甩給我一樣。

    「好妹妹,你既然連雪晏也知道,看來與雪族交情匪淺。拜託你去把珠子還給雪族吧,千萬別提我和李郎。」

    我才不接,自己闖的禍自己去擔。

    她牽著李郎一溜煙跑了,那一排裝潢精美的馬車也跟在後面狂奔,我輕功不如他們,沒跑贏。

    我認命地拿著珠子,也罷,就算給自己一個再見雪崢的理由。

    小捕快正巧在附近巡街,看見我在大街上站著,急忙小跑過來。

    「蘇姑娘,我姐姐一直想感謝你從拍花子手中救了小紅兒,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有時間一起吃頓飯?」

    我擺擺手說不用了。

    小捕快也不氣餒,從挎包中取出一根油紙包裹好的糖葫蘆。

    「我看你挺喜歡吃這個,我剛好順路經過店舖就順手買了一根。」

    「呵呵,那你也是挺順的……」

    這也不是什麼貴重的禮物,正巧我也饞了,就把糖葫蘆接了過來。

    又脆又甜的冰糖混合著山楂的果酸十分美味,我多咬了兩口。

    「好吃嗎?我嚐嚐。」

    雪崢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,就著我的手也咬了小小一口,然後真誠地對小捕快笑了:「謝謝你,真的很好吃。下次順路的話幫我也買一根。」

    快半年沒見,他的眉眼沒變,人消瘦了些,但還是那麼俊美,讓人一見就心跳加快。

    我癡癡看著他,畢竟這可能是最後一眼了。

    「你最近還好嗎?吃得還好嗎?睡得還好嗎?」

    他接過冰魄珠,冷笑一聲:「雪山上清苦,當然不及你在這裡大吃大喝,還有人殷勤備至瀟灑快活。」

    我手裡還拿著沒吃完的糖葫蘆,頓時有點心虛。

    他站著沒動:「怎麼還不走?」

    我回過神來:「哦哦,我這就走。」

    看來他果然是不想見我,一見面就要趕我回去。

    我垂頭喪氣地往回走,又忍不住回頭張望。

    卻見他默默跟在我身後。

    「你跟著我幹什麼?」

    「這幾日有暴雨,你屋頂的瓦壞了,得修補一下。」

    「大師兄當時摔下了山崖,被獵戶所救。他失去了記憶,今天才想起來回了族裡。」

    他莫名其妙又回了一句。

    (七)

    「武藝高強的少俠,還兼職上房補瓦嗎?」

    「也不是,」他結結巴巴地回答,「只補你的。」

    「等等,你怎麼知道我屋頂壞了?」

    雪崢的聲音悶悶的:「上個月,我踩壞的。」

    「你偷看我?」

    「不是不是,」他急著擺手,「梁上生了窩老鼠,我怕嚇著你,就偷偷除了去。」

    「在我屋外逗留的人也是你?」

    「可能……是吧,我不知道你過得怎麼樣,有時想見一見才放心。」

    說是未雨綢繆修補屋頂,可他磨磨蹭蹭弄了幾日也沒弄好。

    我也不急,就想看看他到底想怎麼樣。

    雨還沒來,採花的大盜先來了。

    小捕快最先跑來向我進行安全警示:「蘇姑娘,近日城裡來了採花大盜,已連犯兩案,你雖然平日裡是男子打扮,但聽說大盜男女不忌,專挑貌美的下手,可還得小心。安全起見,這幾日你到我姐姐家去小住幾日吧。」

    鎮長家的溫和公子帶了兩個精壯護院趕了過來,酒鋪掌櫃牽了一條呲牙咧嘴流著涎水的惡犬也趕了過來……

    我一一婉拒了。

    「我有一個大英雄,他會保護我。」我指了指屋頂。

    大英雄正慢吞吞地蓋著瓦,抿著唇看不出什麼表情。

    身邊擱著的長劍卻驕傲地閃著光芒。

    這天夜裡雪崢沒回來,他在鎮子裡蹲守了半宿,終於逮住採花大盜交給了衙門。

    我的大英雄,他真的會保護我。

    「雪崢,我能和你一起回雪山嗎?」

    雪崢正在放置最後一片瓦,聞言手一抖,差點把瓦片摔下來。

    他一個翻身,穩穩站在地上,小心翼翼地問:「那我能先求親嗎?」

    「能不能的,不試試怎麼知道。」我咬著唇,沒好氣地回答。

    他大喜,從懷中拿出一根珠釵。

    和我縫補的那朵梅花形狀一模一樣。

    「我……」他沒說完,我就撲進他懷裡,示意他把珠釵給我戴上。

    「我自然是願意的。」

    「一百個願意,一千個願意。」

    (八)

    雪崢陪著我收拾完行李,去向抹著眼淚老懷安慰的蘭姨告別。

    蘭姨是東源鎮土生土長的人,知道雪族人重情重義,自然也是心滿意足。她拉著我說了許多體己話,才肯放我們離開。

    我們回去之後,雪崢把冰魄珠還給族裡,又去族長門前跪了三天三夜,老族長終於看在屋子裡多了一顆冰魄珠,溫度終於高了,晚上能睡得更踏實的前提下勉強點頭讓我留下。

    大師兄撿了一條命,瘸了一條腿,人更沉默了,沒日沒夜地練功。

    他閉關之前特地來看了我一次,向我和雪崢致以了美好的祝福。

    面對著我這張幾乎和姐姐一模一樣的臉,他眼中平淡地像是一灘死水。

    我覺得姐姐看走了眼,大師兄雖然沒有那個李郎好看,但是他的美在骨子裡。姐姐大概也不知道雪族寶庫裡堆積的寶物有一座山那麼高。明明一塊溫潤的美玉不要,卻被一根花裡胡哨的羽毛迷了眼。

    不過個人有個人的緣法,也不能強求。

    也許愛一個人,為她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,不管那個人本身值不值得。

    只有愛與不愛,沒有對與不對。

    「嫁給你們雪族,有沒有什麼禁忌呀?」

    「山上住久了,會不會發生什麼危險,比如雪崩之類的啊?」

    「我可以經常下山去玩嗎?」

    「這些問題,成親之後,我再告訴你。」

    我氣得直跺腳,他卻彎了彎唇,在我額頭上輕輕地一吻。

    這怎麼夠?我踮起腳親上了他的嘴唇。

    他瞪大了眼,整個人像被點了穴道似的僵硬了,被動地任由我索取,耳尖卻悄悄泛了紅。

    小木屋只是他和師兄偶爾休憩的地方,雪崢帶我回了他的屋子。他住的地方又大又寬敞,以後還會作為我們成親後的新房。

    「你想添置什麼東西都可以。要是覺得無聊,成親後,只要結界一開我就帶你出去玩。」

    有這樣的新郎,我覺得以後的生活都不用再操心了。

    新婚那天,雪族舉行了盛大的儀式,大家圍著火堆載歌載舞,一片歡樂。特地被邀請而來的蘭姨笑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

    雪崢多喝了幾杯酒,白皙的肌膚泛著淡淡的紅暈,看上去就十分可口。

    他拉住了我不安分的手,害羞地先吹熄了燈。

    然後我的大腦就空白了,話本裡學到的全給忘了。

    我的活動範圍漸漸擴大,大多數雪族人對我的態度和對雪崢的態度一樣,溫和而疏離。

    「你的珠花好漂亮呀。」

    「這叫千層絹花,江南很盛行這種編法,我可以教你。」

    有活潑膽大的雪族女孩找我搭話,我們愉快交流了幾次。

    我還送了幾本話本給她。

    結果第二天她又羞答答地來向我借新的話本,於是我的社交範圍愣是靠著言情話本拓寬了,和姑娘們打成了一片。

    存貨很快一掃而空,正巧雪崢練習歸來,我琢磨著讓他帶我出去再進一批新貨回來。

    《我的冷麵小郎君》,《殿下,不可以》,《狂拽夫君寵我上天》……

    他咬著牙一字一句念著我的購書清單。

    「是娘子飄了不知道天有多高了,還是夫君老了提不動刀了?」

    這一夜,在他一再強硬的證明下,我不得不感嘆男人的學習能力真的很強。

   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,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是非。雪族雖較為封閉,卻也是有仇家和產業的。

    兩樣事情都需要人。

    雪崢去年的任務是巡山,今年的任務是收了租,採購族中需要的大批物資回來。

    他削著木頭,一個搖搖晃晃的小木馬就快成型了。

    「月份穩定了,你要是待著無聊,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下山?」

    我摸了摸有些顯懷的肚子,期待地點了點頭。

    「不要去上次那家酒樓,東西又貴又不好吃。我想吃老王頭家的薑爆鴨,還有林麻子剛出鍋的大餛飩。」

    我在心裡面又加了一句:

    只要有你在,去哪裡都可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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