.女兒的家庭保衛戰

    女兒的家庭保衛戰

    我後媽手段高明,把我爸耍得團團轉。

    我媽去世後的第二年,我爸在同事的介紹下談起了戀愛。

    這個阿姨姓劉,比我爸小了 7 歲,是一家連鎖美容店的副店長,很會打扮,看上去比我爸年輕、時髦許多。

    劉阿姨有個女兒,上初二,叫張雅。

    一開始,我和劉阿姨還有張雅都相處得不錯,她們倆剛住進我家的時候,挺客氣也挺勤快的。

    劉阿姨燒得一手好菜,贏得了我爸這邊親戚的一致好評,大姑說小劉真會過日子,我爸是撿到寶了。

    暑假結束後我回到學校,還會不時地跟我爸視頻。

    幾次視頻裡,他都繫著圍裙,拿著鍋鏟,油煙機「呼呼」地響。

    我有點兒難以置信。要知道,我爸可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,以前我媽出差,他能帶我連下三天館子。

    今兒轉性了?變身家庭婦男了嗎?

    我調侃了他幾句,他「嘿嘿」直笑:「你劉阿姨說了,油煙對皮膚不好。家裡的飯都由我來做。」

    小老頭兒會做飯了,挺好。但我心裡仍然忍不住酸溜溜的——

    我媽在世的時候,心肺功能不好,不適合聞油煙。我爸也知道,但他就從來沒有提出過他來做飯。

    在劉阿姨這兒,他就被治得服服貼貼了。

    劉阿姨可真有本事。

    讓我沒想到的是,更有本事的還在後頭。

    國慶長假的時候我回了家,好不容易把笨重的行李箱拎上四樓,結果發現門鎖被換成了指紋鎖。

    指紋鎖有三種打開方式:一種是輸指紋,一種是輸密碼,還有一種是拿鑰匙打開。

    當然了,我既沒指紋,也沒密碼,更沒鑰匙。

    我看了指紋鎖半天,打電話問我爸:「你們換鎖了,我進不去家。你回來給我開門吧,或者,你把密碼告訴我。」

    我爸說:「密碼?密碼是你劉阿姨設置的,我不知道啊。我正開會呢,我讓你劉阿姨給你開門啊。」

    沒辦法,我就在門口等著。期間對門的鄰居回來了,知道我家換鎖卻不肯告訴我密碼之後,鄰居奶奶一撇嘴:「你這個爸啊,嘖。」

    眼看快到飯點兒了,奶奶回家去做飯了,臨走前問我要不要去她家坐坐。

    我婉拒了,怕劉阿姨回來找不見我擔心。

    我繼續在門口等,等了快兩個小時。餓得不行了,期間給劉阿姨發了好幾條微信、打了兩個電話,統統都石沉大海。

    我一咬牙拎起行李箱往樓下走,走到樓棟拐角處,聽見了劉阿姨的聲音:「最後一口炸排骨了,你快吃了,別讓趙媛媛看見。她都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了,估計餓得夠嗆。」

    然後是張雅含糊不清的聲音:「知道了知道了。剛才不是讓你買大份的,我跟她分著吃,你買了我就不用背著她吃了,誰讓你這麼小氣不肯買。」

    劉阿姨笑了笑,說:「傻丫頭,你跟趙媛媛可不一樣,她家裡好幾套房呢。媽媽這是在為你打算呀,省下來的錢以後都給你做嫁妝,讓你風風光光地嫁人。」

    張雅害羞道:「你說這個幹嘛呀,我離嫁人還早著呢!」

    我聽這話已經懵了,來不及做任何反應,直直地撞上了正往這邊走的她們母女倆。

    張雅看見我,有點兒尷尬,把手裡的包裝袋往身後藏。

    劉阿姨也一愣,但很快她就若無其事地過來攬我肩膀,笑著說:「媛媛,阿姨今天接小雅放學,回晚了,不好意思啊。」

    我淡淡地「嗯」了一聲。

    我不冷不熱的態度讓她臉上的笑容一僵,我能感覺到,她的眼神已經冷下來了,不著痕跡地跟我拉開了距離。

    但下一秒,她就親熱地掰開我的手、拎起我的行李箱,動作之快,幾乎可以用「搶奪」來形容。

    我嚇了一跳,問:「你幹什麼啊?!」

    然後,我聽見了我爸的大嗓門:「媛媛,怎麼跟阿姨說話呢?真沒禮貌!」

    劉阿姨還勸他:「哎呀,媛媛還是個孩子,你別跟她置氣。」

    哦,原來她是看見我爸來了,就假惺惺地幫我拎行李箱,順便離間一把。

    想明白了以後,我反而覺得有點兒好笑。

    這是什麼初中生的手段嗎?真沒勁。

    晚飯果然還是我爸做的。他一進家門就鑽進了廚房,表示要給我做頓好吃的接風洗塵。

    小老頭兒這是在哄我,彌補剛才吼我的那一嗓子。

    我不置可否,拖著行李箱進臥室去了。

    一推開門,我傻眼了。

    我的房間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?

    這迪士尼公主的床單、這偶像男團的海報、這莫名其妙的粉色流蘇,到底是誰弄進我房間的?!

    劉阿姨和張雅不知何時也跟了進來。

    我克制地說:「阿姨,我不在的時候你們是不是來我房間了?我不喜歡別人動我東西,以後別進我房間。」

    劉阿姨只是笑一笑,不緊不慢地說:「媛媛,你又不常在家,空著也是空著。你爸說了,這間房給小雅做臥室。她現在是學習的關鍵時期,需要採光好一點兒、大一點兒的空間,好讀書寫字。」

    我問:「那我睡哪兒呢?」

    劉阿姨笑瞇瞇地說:「你睡書房呀,書房我都給你打理好了。」

    我去書房一看,床鋪是挺整齊,但裝著我和媽媽合照的相框,上面的玻璃竟然裂開了好長的一條縫隙,整個模糊了媽媽的臉龐。

    還有我高中時期跟好朋友寫的那些信,從前被我珍而重之地收在精美的匣子裡,現在卻這麼隨意地散了一抽屜。

    仔細看的話,還能看見被拆開的新鮮痕跡。

    這就是「給我打理好了」的書房?!

    如果說原本我還能再忍忍的話,那麼在看見相框玻璃裂縫的那一刻,我忍不下去了。

    我握著相框,大步地走到她們母女倆面前,冷冷地說:「這是我家,這是我的房間,沒經過我的許可,誰讓你們動我的東西了?」

    面對我的惱火,張雅顯然有點兒慌張,悄悄地離開了房間。

    但劉阿姨依舊保持著淡淡的笑容:「媛媛,你連你爸的話都不聽了?」

    我徹底怒了:「你算老幾?」

    她也不惱,說:「媛媛,阿姨知道你對我有意見,你接受不了爸爸再婚的事實。但是你爸今年 50 多歲了,需要有個人照顧。做孩子的,不能這麼自私,要多體諒體諒他。」

    明明是她們未經許可就搶佔了我的房間、砸壞了我的相框,但她這一番話,反而顯得是我不懂事。

    好個劉阿姨,好一張顛倒黑白的嘴!

    我正要爭辯,就看見我爸進來了。他滑稽地繫著圍裙,臉色陰得要滴水。

    他身後跟著張雅,呵!小告密者。

    「爸,她們未經我許可就……」我正要給他看相框,卻結結實實地挨了他的一巴掌。

    然後他怒吼:「趙媛媛我就是這麼教你的嗎?自私自利,絲毫不懂得體貼別人,整天就知道大呼小叫,眼裡還有沒有長輩了?!」

    淚水幾乎是立刻就從眼裡湧了出來。

    不是因為有多疼,而是我清晰地意識到,這個從小到大沒有動過我一根指頭的男人,他變了。

    他變得連聽我說一句話的耐心都沒了。

    淚眼模糊中,我看見劉阿姨摟著張雅,母女倆躲在我爸身後,姿勢是楚楚可憐的,而臉上分明噙著得意的笑容。

    我擦了把眼淚,什麼話也沒說,把相框裝進書包裡,拎過行李箱,沉默地繞開他們,往門口走去。

    我爸追了出來:「趙媛媛你玩什麼離家出走?今天你要是出去了,就別回來了!」

    我穿好鞋,在門口站定,笑了笑:「家?你說這是我家嗎?那為什麼直到現在,都沒人說讓我把指紋錄進門鎖呢?」

    我爸聽懂了我的意思,明顯停頓了片刻,語氣也不似剛才暴躁:「媛媛,你……」

    我太失望了,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了下來:「爸,從我回家開始,你有耐心聽我說過哪怕一句話嗎?」

    沒有,一直沒有。

    他剛見到我就被劉阿姨支開切水果、切菜,好不容易逮住空當兒打算跟我聊天,又被劉阿姨岔開話題聊別的了。

    那個屬於我的、寬和又耐心的爸爸,好像一瞬間就消失了。

   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揮著鍋鏟憤怒又暴躁的男人——

    他仍然在護著妻女,可惜被他保護的人,已經不再是我。

    我用力地帶上了門,把這亂糟糟的一切關在了身後。

    天黑得很快,家家戶戶都飄出了飯菜的香味。

    我拖著行李箱走在路上,和下班晚歸的人們擦肩而過。

    他們的前方有一盞家的燈光在等候,而我,我的家已經不再像個家了。

    2

    大姨家跟我家就隔了一條街道,我敲開她家門的時候,她有點兒驚訝。

    「媛媛回來啦。喲,你怎麼還哭了呢?」

    我把事情的原委跟她一五一十地說了,大姨看著摔壞的相框,十分惱火:「原來是那個女人在挑撥離間。」

    在認識劉阿姨之前,我爸跟媽媽這邊的親戚沒斷過往來。

    逢年過節聚餐,週末約著喝茶、釣魚,一直都其樂融融。

    但從今年開始,我爸「叫不動」了,約他出來玩兒他都推脫有事,久而久之,舅舅、姨媽們也不再喊他。

    大姨先是數落了一通我爸,沉默了一會兒,她突然問:「媛媛,你爸跟她領證了沒有?」

    我一愣:「我不知道……」

    大姨欲言又止,最後還是下定決心似的:「這話本來該由你奶奶或者你姥姥跟你說,但她們倆年紀都大了,能少讓她們操心就少讓她們操心吧。這個惡人,我來當!」

    「媛媛,你爸你媽以前可積累下不少家產,裡頭有你爸爸的份兒,也有你媽媽的。仔細算下來,你爸這些年做公務員,能攢多少錢?大部分都是你媽辭職下海後打拼下來的。劉萍跟你爸在一起,我沒意見;但她要是惦記你媽媽留下的財產,那可不行!我妹妹留下的都是給你的,不是給那妖里妖氣的東西的!」

    我茫然地看她:「劉阿姨……會這樣嗎?」

    但腦海裡忽然浮現出另一個聲音,是劉阿姨的聲音,她之前說什麼來著?說要給張雅攢嫁妝,讓她風光出嫁。

    大姨摸了摸我的腦袋,緩和了語氣:「媛媛,大姨跟你一樣,希望是我想太多。但你要知道,人生在世,不能有害人的心,但也不能沒有防人的心。」

    我遲疑著說:「我媽生病那會兒,把她的房子過戶給了我。劉阿姨再怎麼過分,也是動不了我的東西的。」

    大姨撫摸著相框,許久,才低聲說:「你媽媽是我們兄弟姐妹裡最聰明的一個,她知道人都是會變的,感情也是。既然你媽媽為你做了打算,那我就不擔心了。今晚也別回去了,讓你爸好好想想自己幹的是不是人事兒。你先吃水果,我去把床給你鋪起來。」

    手機響了,我爸給我打了電話。

    「媛媛,你在哪兒?」

    「在大姨家。」

    我猜他要跟我道歉,或者最不濟,應該要喊我回去。

    但是他停頓了片刻,說:「你先在大姨家住一晚,明天早點兒回來,跟阿姨賠禮道歉。」

    我以為我聽錯了,難以置信地問:「你說什麼?」

    他壓低了聲音說:「你今天太過分了。阿姨為了趕回來給你開門,提前下班了,被她巡查領導看見了,回頭得挨批。你不但不領情,還對她大呼小叫的,你不該跟她道歉嗎?」

    我冷冰冰地說:「她提前下班是為了接她女兒,我在家門口等了她兩個小時也沒見她回。至於大呼小叫,她沒告訴你吧,她把媽媽的相框摔碎了,還動我的私人信件。既然阿姨這麼懂道理,那先讓她給我道個歉吧!」

    說完,我就把電話掛了。

    好氣,真的好氣!

    放狠話歸放狠話,總不能一直待在大姨家不走。就算大姨不介意,我也不能把家讓給那對母女!

    第二天一早,我正準備殺回家好好地跟他們理論,中途卻收到導師的微信:媛媛,這幾個數據辛苦你跑一下,後天給我。

    科研「民工」是很卑微的。

    看見導師的消息後我就蔫了,認命地拎起行李箱回學校,去實驗室跑數據。

    期間,我爸真就一個電話也沒打給我。

    反而是大姨問我到學校了嗎?生活費夠不夠?有沒有好好吃飯?

    或許我是該感謝有繁重的科研任務的,如果沒有它填滿我的生活,我也許會一次次地心冷:有了後媽,親爸也會變成後爸。

    再次接到我爸的視頻電話,是在冬天。

    他先寒暄了幾句:「媛媛,羽絨服要不要給你寄過來?」

    指望你寄過來,我恐怕已經凍死了。

    我沒吱聲,卻留意到他身後的家門開了,有個人從門口走過來。

    是張雅,穿著媽媽買給我的羽絨服!

    因為是媽媽買給我的最後一件衣服,我根本捨不得穿,一直放在衣櫃裡。

    我快瘋了,問我爸:「張雅穿的是什麼?是從我衣櫃裡拿出來的嗎?」

    我爸一邊調整了視頻鏡頭的角度,一邊戴上耳機:「沒有,你看錯了,那是我給她買的新衣服。」

    我怎麼會看錯!那件衣服給我剛剛好,給張雅卻太大,誰買新衣服會買大整整一個號?!

    鏡頭之外,我攥緊了手指。

    我爸轉移了話題,說:「媛媛,你媽媽去世前給了你一張銀行卡,那裡邊有多少錢啊?」

    如果是以前,我肯定直接告訴他了,但現在我對他多了防備:「你問這個幹什麼?」

    「爸爸想買套房子。」他訕笑,「城西新開了個樓盤,位置好,又是學區房,以後肯定能大漲。你幫爸爸湊個首付,以後還你。」

    「你連首付的錢都出不起了?」我難以置信,「你之前留著換車的錢呢?」

    爸爸起身,看樣子是走到陽台上去了,還拉上了陽台的推拉門,顯得小心翼翼。

    鏡頭一晃,照到了他的白頭髮。

    我在憤怒之餘,又生出一絲悲哀。

    在自己家都要躲著打電話,我不在家的日子,他恐怕也過得沒那麼順心如意。

    「媛媛,這話你別跟其他人說。你劉阿姨的弟弟之前包工程,被老闆騙了,賠了許多錢。工人的工資也發不出,都找去他老家了。你劉阿姨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,求我借錢給他救救急。你說,這錢我能不借嗎?」

    我打斷了他:「你借了多少?」

    他眼神躲閃:「20 萬。」

    我再問:「他寫欠條了嗎?」

    「都是自家人,談這個多傷感情。」

    我氣笑了。

    我們家這個十八線小城市,20 萬可以說是很多人三四年的工資了。這一大筆錢借出去卻沒有欠條,這跟白給有什麼區別?

    「你有錢借給他,沒錢買房?既然你沒錢,你買什麼房?」

    他嘆了口氣:「媛媛,我想要個兒子。」

    我餘怒未消,沒想明白這其中有什麼邏輯關係,反問:「所以呢?」

    「你劉阿姨說,沒有保障,她不敢生孩子。一套寫上她名字的房子,才算保障。」他說。

    窗外的夕陽很耀眼,照在我爸溝溝壑壑的臉龐上。

    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。

    許久,我找回了我的聲音:「你都 50 多了,還生兒子,家裡是有皇位要繼承嗎?」

    3

    我爸媽有三套房。

    一套是爸爸單位的房子,他可以住到退休,但只有居住權,所有權是單位的。第二套寫了爸媽兩個人的名字,媽媽去世後,其中有一定比例屬於我,爸爸不能繞開我售賣。第三套是媽媽全款買下的,她去世前把房屋過戶給了我。

    所以,劉阿姨急不可耐地想買一套房,大概是看出來,我爸名下沒有任何可以獨立處置的不動產。

    她煽風點火,先用借錢的方式把我爸手頭的現金挪走,然後打起了我的主意。

    之前那些無關痛癢的小手段也就罷了,涉及切身利益的事,萬萬不能忍。

    這週五是大姑家表姐的婚禮,表姐早早地就跟我說,要讓我做伴娘。

    正好我周四、週五都沒課,就在週四下午回了家。

    爸爸還調了班,親自到高鐵站接我,這次非常殷勤,一見到我就幫我拎箱子。

    我看在眼裡,失望卻更濃。

    我寧願他像很久以前那樣,讓我自己打車回家。

    起碼那是父女間正常的操作,而不是像今天這樣分外客氣。

    人和人之間,所有客氣過了頭的事情都要警惕,因為那一定意味著別有所圖。

    回到家,劉阿姨已經做好了飯,滿滿一桌子的菜。

    她從廚房出來,白淨秀麗的臉上帶著一抹親切的笑:「媛媛回來啦,我再炒個蔬菜就好了,你洗洗手準備吃飯吧。」

    我維持著表面的客氣,坐下吃飯。

    果然,開吃沒多久,我爸舊事重提:「媛媛,上次跟你說的事情,你考慮得怎麼樣了?」

    我裝傻:「什麼事情?」

    他說:「買房的事情。」

    我把最後一塊排骨吃完,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,說:「這錢,得讓我再考慮考慮。」

    我爸為難地看了一眼劉阿姨。

    劉阿姨先給我的杯子裡續上飲料,而後將碎髮撩到耳後,笑容溫婉:「媛媛,你別怪阿姨多嘴。這件事兒啊,對你也有好處。現在錢貶值太快,投什麼都不如投房子賺錢。你把錢借給你爸爸當首付,又不是不還了。以後這套房子漲起來,你爸爸還能虧待你嗎?」

    可真會畫餅。

    三兩句就把「借錢」跟「投資」的概念混淆起來了,怪不得能把我爸哄騙得團團轉。

    她想買的這套房子,對她而言是剛需,根本不算什麼投資。

    更何況,錢借給了我爸,如果我白紙黑字地表明利率和還款期限,日後她有的是說頭,我在親戚間還想要什麼口碑。

    這一波,要是我鬆口,她既拿了錢,又輕易地捏住了我名聲的把柄;而我裡外不討好,沒了錢還吃了虧。

    好算計,真是好算計。

    我只喝湯,並不接話。

    劉阿姨沉默片刻:「媛媛,你爸爸想要一個兒子,已經盼了許多年。從前他生二胎是要丟飯碗的,現在政策變了,他有這個機會了。你爸從前常誇你孝順,為人子女的,能幫爸爸實現心願,就是最大的孝順。」

    我爸不住地點頭,看向劉阿姨的眼神,如同看向溫軟、貼心的解語花。

    我真是要吐了。

    換作以前,我肯定直接剛回去了,但現在我不會了,我進化了。

    對付老綠茶的辦法就是比她更綠茶。噁心人,誰還不會了?

    我放下勺子,跟她一樣柔柔笑道:「阿姨,我爸能不能生兒子這件事明明就取決於你呀。你瞧你這話說的,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讓我給我爸生兒子似的,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。」

    她臉色一僵:「你……」

    我沒等她「你」出個所以然,站起身,臉上笑容不減:「我吃飽了,你們慢慢吃啊。尤其是你啊阿姨,吃飽了,才有力氣生兒子啊。」

    我直接出門了,不給她回擊的機會。

    我初中最好的朋友葉子在購物中心開了家瑜伽館,教瑜伽課程,口碑和生意都很好,已經是妥妥的小富婆了。

    她知道我家的糟心事,主動說請我去貓咖玩兒,開開心心地擼貓。

    藍眼睛的布偶貓懶洋洋地在我腳邊蹲下,葉子拿逗貓棒在它面前揮一揮,問我:「你上次說你那個後媽,是在哪兒上班來著?」

    「天使之夢啊。」

    她挑眉:「天使之夢就開在我店的對面,我經常去做美容,跟他們店長很熟。我怎麼不知道有這麼一號二婚嫁給公務員的副店長呢?」

    我點開我爸的朋友圈,翻出他和劉阿姨的合照,拿給葉子看。

    葉子看了半天,幽幽說:「原來是她……沒記錯的話,她有男朋友,而且是姐弟戀。那男的長得有點像何書桓,我們私底下都管劉萍叫如萍。」

    ???

    「姐弟戀是什麼時候的事兒?」我問。

    「就上週我還看見『書桓』接『如萍』下班呢!」她說。

    我沒心思擼貓了,叮囑葉子:「你下回再看見『如萍』……呸,劉萍和她的小男友在一起,多拍幾張照給我,我有用,有大用!」

    葉子點頭,又問我:「你去哪兒?」

    我說:「我得找個人幫我分析分析,下一步怎麼走。」

    我大腦真的太混亂了,所有的腦細胞都在快快樂樂地喊「劉萍你完了」,而沒有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。

    劉萍這個人像千年的狐狸,能言善辯,如果我的計策不夠周全,沒準兒還會被她倒打一耙——誰讓我攤上這麼個軟耳朵的爸!

    我拎起包就想走,葉子喊住了我:「趙媛媛你是不是傻?好幫手就站在你面前呢,你還要找誰?」

    我愣住了,她笑了笑:「論撕逼,我經驗只多不少啊。」

    4

    葉子說,我要再忍一忍。

    有了劉萍出軌的證據,大鬧一場,當然很痛快。

    但別忘了——我爸還借給她弟弟 20 萬,還沒打借條呢!

    當務之急,是要讓劉阿姨或者她弟弟承認問我爸借了 20 萬。

    他們想白拿,日後肯定會賴賬,但我要做的是找到對簿公堂時派得上用場的證據。

    劉萍必須滾,但錢也必須拿回來。

    這晚,我睡在大姑家,表姐明天就要出嫁了,她既激動又緊張,拉著我和她的另外三個伴娘嘀嘀咕咕說了一晚上的話。

    這種時候人就很容易袒露心聲,包括我自己。

    黑夜裡,五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又哭又笑,睡得橫七豎八。

    而那些吐露給黑夜的心事,都漸漸地沉寂了下來。

    第二天上午,我爸作為新娘的親舅舅,也來了大姑家。

    不過,劉萍沒來。

    我尋了個空兒,去問他:「阿姨怎麼不來?」

    周圍熱鬧歡快,我爸也十分鬆弛平和:「你劉阿姨還要上班呢,過會兒直接來吃飯。」

    這不是天助我也嗎?

    我伸手向他:「我手機沒話費了,直接斷網了,你幫我充 100 塊錢唄。」

    以前也發生過這樣的事,我沒話費了就直接找爸爸,因此他不疑有他,把手機遞給我:「你自己弄,我弄不來。」

    我爸的話費是單位交的,這麼多年,他沒自己充過話費。

    我接過手機,慢吞吞地點開支付寶。

    另一廂,表姐從房間走出來,提著裙擺:「小舅,快過來,咱們一起拍幾張照片呀!」

    我爸樂呵呵的,拔腿就走:「哎,來了。」

    完全把手機忘在了腦後。

    我鑽進了衛生間,反鎖了門,點開我爸的微信,開始以「劉」為關鍵詞檢索。

    略過了小老頭兒和劉萍黏黏糊糊的聊天記錄,我鎖定了一個叫作「劉立強」的男人。

    點開和他的對話框,赫然出現一條「謝謝你啊,姐夫」,再下面一條是「等我回款了,就把錢還給你。」

    我爸回了個握手的 emoji 小表情。

    就是他無疑了!

    我連忙掏出手機,把這兩句話拍了下來,發給我學法的學長。

    很快,學長的消息回了過來:「這兩句話確實可以證明他和你爸爸之間存在債務關係,但是要滿足你訴訟必贏的願望的話,還需要有金額和具體的還款日期。」

    我再往上翻了翻,確實沒找到其他涉及這 20 萬的信息。

    大概是我爸用銀行卡打了錢,所以微信聊天記錄裡只有這沒頭沒尾的兩句話。

    於是我模仿著我爸平時的語氣,給劉立強發了一句話:

    「立強你好,上個月借給你的 20 萬能否在今年年底歸還?有急用。」

    衛生間外都是喧嘩笑鬧,好像是新郎來接親了,大家正在給他設關卡。

    衛生間裡,安靜得能聽見我的心跳,「咚咚咚,咚咚咚」!

    「嗡」!

    手機短促地振動一聲,劉立強回消息了!

    「姐夫,確實現在手頭緊,年底也不一定能回款。回到款一定還你,好吧?」

    我打字:立強,能否給我一個具體期限?

    那邊顯示「正在輸入中」,顯示了好幾分鐘。

    外面的笑鬧一浪高過一浪,我卻突然聽見有人在叫我的名字。

    「媛媛!伴娘呢?快找找她。」

    心跳得越發厲害,我死死地盯著對話框,真正感覺自己就像熱鍋上的螞蟻。

    呼喊聲越來越近了,衛生間的門把手也被擰了一擰。

    我爸的大嗓門響在門外:「媛媛,你在裡面嗎?」

    話音剛落,手機振動了一下。

    劉立強:明年四月份吧,姐夫,讓我緩一緩。

    我迅速地回:好的。

    截圖,發給我自己,我再轉發給學法的學長,得到他肯定的答復後,又快速置頂了我的微信、家族群的微信,把劉立強的聊天框踩了下去。

    我擰開了衛生間的門,昂首挺胸、面帶微笑地,把手機遞還給了我爸。

    「剛不小心按熄屏了,又不知道你手機密碼,就沒充值。」

    他嘀咕:「手機密碼就是你生日啊,你不知道嗎?」

    我愣了一下。

    說得矯情點兒,在這滿堂鬧哄哄的景象裡,在我滿心「幹了件大事」的歡喜裡,我爸這句話,好像一杯水,澆在了我岩漿迸裂般滾燙的心裡。

    不多,就一杯。

    但,這一杯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。

    這個小老頭兒,軟弱、愚蠢、好色、守舊,卻偏偏有那麼一絲溫情,露出了馬腳,被我發現了。

    他把解鎖後的手機遞給我:「你自己弄吧。愣著幹嘛?拿著啊。」

    我笨拙地點開支付寶,充了 10 塊錢。

    他拿著手機走遠了,自得其樂地哼著小調。

    我整理了心情,混入其他伴娘之中,一起接新郎遞過來的紅包。

    另一邊,手機連著振動好幾下,葉子給我發了消息。

    :書桓又來找如萍吃飯了,今天吃的是西餐

    :你別說,如萍還挺少女,什麼小拳拳捶你胸口,這說來就來啊

    :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,這算工傷吧?

    :[視頻]

    :[視頻]

    我點開視頻看。

    第一段視頻,是劉萍和「何書桓」並肩走著的畫面,如葉子所說,「何書桓」摟著劉萍的腰,兩人親暱耳語,劉萍也許是惱了,轉身捶了他一記。

    第二段視頻,是兩人坐在靠窗的桌邊,你切一塊牛排,我餵你一口意麵。

    劉萍穿的那身貂,正是昨天她有意無意在我面前炫耀「你爸審美好,會挑衣服」的那件。

    我竟有點兒同情我爸了。

    他信任的女人,穿著他給買的貂皮大衣,依偎在別的男人懷裡甜笑。

    愛是一道光,綠得人心慌。

    劉萍的「弟弟」欠錢的證據已經拿到了,她出軌綠我爸的證據也已經拿到了。

    儘管我非常想撕她,但我還要再等一等。

    今天是表姐的大喜之日,一輩子就一次的婚禮,不能被毀。

    起碼,要等婚宴結束。

    晚宴上,劉萍姍姍來遲,人未至聲先聞:「哎呀,真不好意思,我們店生意太好了,來遲了。」

    她這一聲清脆又帶笑,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。

    有人捧她臭腳:「你是副店長了,忙一點兒也正常。你們店的生意,其他人想做都做不了呢。」

    劉萍笑著點頭,把貂皮大衣脫了掛在一邊,裡面穿的是一身紅色的緊身針織裙。

    按她這個年齡來說,身材的確不錯,紅色也襯得她皮膚雪白,讓她顯得格外出眾。

    但問題是,她穿那麼紅幹什麼?

    今天又不是她結婚!

    劉萍這一身,蓋過了新郎媽媽的風頭,也蓋過了大姑的風頭,其艷麗程度,唯有新娘可以與之一拼。

    我站在表姐身邊幫她倒酒,明顯能看見她眉頭一皺。她要顧及新娘儀態,我卻不用。

    我把酒瓶遞給另一個伴娘,端著酒杯就過去了。

    「劉阿姨,來,我敬您一杯。」

    劉萍轉過頭來,一看是我,先跟其他親戚笑道:「哎呀,媛媛懂事了,在家她都不怎麼搭理我的,今天反而敬我酒了哈哈哈。」

    真夠婊的。

    但是沒關係,我可以比她更婊。

    我也笑容可掬道:「您開什麼玩笑呢?不是您把我趕到書房去睡的嘛,怎麼變成我不搭理您啦?」

    她不動聲色翻個白眼,就要開口說話。

    我迅速截住她:「剛隔得老遠就看見您啦,我還以為是隔壁廳的新娘子呢,穿這麼紅。後來再一想,不能夠啊,隔壁廳那新娘子穿的是白婚紗,今天穿大紅的,除了劉阿姨您,也就只有樓下迎賓的服務員啦。」

    劉萍面紅耳赤,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擱,語氣也不好了:「你說誰是服務員?」

    我裝無辜:「沒說您呀。您一枝梨花壓海棠,人到四十老來俏,這一身夕陽紅您穿最合適了。」

   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,在旁邊人的提醒下才安靜了下來。

    劉萍聽見了,求助似的看向周圍人,又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。

    可惜了,我爸這會兒去跟舅公他們嘮嗑了,沒在這兒,沒人吃她這一套。

    剛才捧她臭腳的那個人剛打算說話,被身邊的人一拉袖子,也閉了嘴。

    於是劉萍又看向我,不複方才白蓮花姿態,冷冰冰道:「媛媛,看來你不是誠心敬我酒。」

    我就笑:「您要是誠心來參加我姐姐的婚禮,我就是誠心敬您酒。」

    有人涼涼道:「是哦,穿得比新娘子還隆重,這是來砸婚禮場子的吧。真不知道是缺根筋呢,還是多長了個心眼。」

    我一瞧,是我一個表嬸,她以前去省城看病,是我媽媽替她找的醫生。

    表嬸注意到我的眼神,衝我鼓勵地點了點頭。

    我備受鼓舞,也跟著拿腔拿調地陰陽怪氣:「既然阿姨這麼看不上我,不肯喝我敬的酒,那我就不敬了。」

    劉萍不做聲了,一雙眼睛刻毒地盯著我,像是能噴火。

    我壓根懶得理她,轉身走去表姐身邊。

    其實我還可以繼續吵她個天翻地覆的,但我不想破壞表姐的婚禮。

    表姐顯然看出了這一點。

    趁著新郎在跟人招呼的時候,表姐摸摸我腦袋,跟我耳語:「媛媛,幹得好。一會兒婚宴散了,也別忍著了,場子留給你,我支持你小範圍地撕她。」

    我明白表姐的意思,身為婚宴的主角的她肯定比我更生氣。

    真正貼心的人,比如我,再想撕逼也會考慮到今天是表姐最重要的一天而忍氣吞聲。

    劉萍這樣,嘴上一口一個外甥女地喊著,卻在外甥女結婚當天試圖艷壓群芳,根本就是沒把她當成自己人!

    婚宴行至尾聲,不太熟的賓客都回去了。

    新郎已經喝趴了,表姐扶著他往外走,走到門口她又停下,回頭看了我一眼,意味深長:「媛媛,這裡交給你了,替表姐好好地收拾收拾殘局!」

    5

    宴會廳裡剩下的都是很相熟的親戚。

    我爸喝高了,臉紅得好似關公,醉醺醺的。

    坐在他旁邊的劉萍邊給他倒濃茶,邊埋怨:「都讓你別喝那麼多了,還喝。回去要是吐了,我可不管你。」

    我爸「嘿嘿」地笑:「高興嘛,難得的。」

    他們恩恩愛愛,有親戚就捧場:「哎呀,你們倆感情真好。」

    劉萍笑得溫婉,卻不動聲色地把我爸摟著她腰的胳膊拿開。

    我挺為我爸悲哀的,真的。

    我繞到了後台,婚慶小哥還沒走,準備收器材。

    我說:「我是新娘的表妹,她有一段視頻讓我幫忙放給親戚看。你們能不能過會兒再收?」

    我再把桌上沒人動過的幾包香煙遞給他們,他們就很好說話地到廳外去抽煙了。

    我把葉子發給我的視頻傳到電腦上,然後拿著遙控器放下幕布。

    幕布下降的聲音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,藉此機會,我拿著麥克風,笑吟吟地走到舞台中央。

    「現在廳裡的都是咱們自家人了,我給大家看個壓軸節目,讓大家樂呵樂呵。」

    我爸個傻子,還在下面鼓掌:「好!」

    我又笑:「我先介紹一下這個節目的背景吧,免得大家看不懂。」

    「我媽生病去世了,這個大家都知道。我爸那會兒挺消沉的,衣服紐扣都能扣錯,看見媽媽養的花,還會偷偷地哭。我就想,我爸媽的感情也太深了,希望有一天,我也能遇到這樣一個,會因為我的離開而傷心至極的男人。」

    「今年,我爸跟我說他談戀愛了。我一開始很難接受,後來想,多一個人照顧他,互相陪伴,總比他孤零零的好。然後就得說到您了,劉阿姨。」

    我對她溫柔地笑了笑。

    親戚們都以為我要誇她,畢竟她以前打造的可是好後媽的人設。

    在親戚們善意的哄笑中,她也勉強地笑了笑。

    「劉阿姨真的很厲害,厲害在她有兩副面孔。在我爸面前和氣友善,對我就各種甩臉子。我被她趕到書房去睡,我媽的照片被她弄壞,她給家裡換了鎖,密碼死活不肯給我。」

    親戚們漸漸地不笑了,跟身邊人交頭接耳、指指點點。

    劉萍的臉色很難看,手指甲摳著桌布,感覺隨時會衝上來打我。

    我笑得可開心了:「瞧我,說這些幹嘛,都是上不了檯面的小動作,平白拉低了劉阿姨的格調,她都要不高興了。劉阿姨的本事可不止這些,吹吹枕邊風,就讓我爸借了 20 萬給她弟弟。」

    說到這裡,我爸大概是聽明白了。

    我不是在表演節目,我是在向劉萍開砲。

    一如既往的,他選擇偏袒劉萍:「趙媛媛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,快給我下來!」

    我下來?我才不下來呢!

    我麥克風聲音比你大,誒,我氣死你。

    我清了清嗓子,話筒裡傳出的聲音蓋過了他的怒吼:「爸,您別生我的氣呀。如果我是你呀,我現在可不會著急罵人,會先打開劉萍弟弟的微信頭像,看看跟我們視頻裡的男主角是不是同一個?」

    我點開視頻,幕布上開始播放葉子拍攝的「如萍書桓恩愛秀」。

    視頻是循環播放的,女主角那身大紅緊身針織裙外加貂皮大衣,可不就是劉萍嘛。

    親戚一陣譁然,「怎麼回事兒啊」「那男的誰呀」之類的聲音吵得不行。

    我爸也愣了,看向劉萍,看口型說的應該是:「這是怎麼回事兒?」

    劉萍好像在辯解著什麼,但我爸甩開她的手,直直地站了起來:媛媛,你這拍的什麼東西?!」

    我答:「就是你們看見的那樣,劉阿姨和她男朋友一起吃飯。對了爸,你不知道吧,問你借走 20 萬的那個劉立強,根本不是劉萍的弟弟,而是她的姦夫!」

    說實在的,當時在大姑家的衛生間,看到劉立強的微信頭像就是葉子拍攝的那個「何書桓」,我是很震驚的。

    一開始是想:還能有這麼巧的事兒?

    再一想,就覺得:他們真是猖狂,拿我爸當猴耍。

    包括劉萍,她明明是那麼精明、有心計的一個人,卻暴露了這麼明顯的馬腳。其中固然有葉子的幫忙,但更多的,是因為她對我們一家的輕蔑。

    想明白了這一層後,我在衛生間都忍不住爆粗口了。

    今天,這份震驚和憤怒,終於傳到了我爸的身上。

    視頻還在播放,幕布上的劉萍一次又一次嬌羞地捶「何書桓」的胸口。

    我爸也捂著胸口,指著劉萍說:「我對你那麼好!」

    劉萍終於意識到該解決我而不是解決我爸了,像頭憤怒的鬥牛犬,向我衝了過來。

    她劈手要奪鼠標,我一下子就給她推開了。

    從前忍氣吞聲是要找證據,現在都已經撕成這樣了,還指望我讓你?

    她伸手抓我的臉,指甲把我的臉劃得生疼,都不用照鏡子我就知道,肯定是出血了。

    就,我們北方姑娘,平時克己復禮,真要被惹急眼了,還是挺能豁得出去臉的。

    我一把薅住她的頭髮,一巴掌就招呼她臉上了。

    這麼對打了幾個來回,連台下親戚都看傻眼了,這才想起來拉架。

    劉萍頭髮散亂,胸口快速起伏,妝也花了,也不裝了,被我們家親戚強行拉開,碰不到我了,就用一串髒話罵我。

    罵我沒教養,罵我心機深,誒,就是不罵我血口噴人。

    我覺得好笑,慢條斯理:「劉阿姨,我其實挺佩服你的。你看,你腳踏兩只船,能從我爸這裡騙到 20 萬給你姦夫,又能讓你姦夫接你上下班陪你吃西餐。你有這個時間精力,自己搞錢不好嗎?非得搞別人家的錢?」

    大姑勸我:「媛媛,你少說幾句。」

    但她攔著我的手臂壓根沒用力,顯然是在鼓勵我「媛媛,多說幾句」。

    畢竟,劉萍可是沒眼色到在她女兒的婚禮上穿大紅的呢!

    「你最可惡的地方是拿我爸當猴耍,怎麼,讓奸夫冒充你弟弟,是不是特別爽啊?看見我爸給姦夫轉 20 萬,你們是不是笑得特別開心啊?!」

    我想我真的是太厲害了。

    從前不懂事的時候,我跟劉萍正面剛,她卻會借力打力,裝可憐讓我爸來罵我。

    這招已經被我學會了,今天我就讓她嚐嚐自食其果的滋味!

    我朝著酒席的方向,對著我爸的方向說:「她對我再壞,我看在你的份上都忍了。但是她這麼耍你,爸,我真的忍不了!」

    劉萍掰開親戚的手,要衝過來打我:「趙媛媛你放狗屁!」

    「啪」的一聲,是我大姑,不僅攔住了劉萍的巴掌,反而穩準狠地扇了她一耳光。

    「你圖我們家的錢,20 萬啊!」大姑咆哮,「你還敢打人?!」

    大姑開始和劉萍撕扯起來。

    我得收回我剛剛的話。

    我們北方姑娘戰鬥力是挺強的,但是,還是強不過我們北方老娘們兒(此處為褒義用法)。

    我大姑真的好會打架啊,完全的壓倒性優勢!跟她一比,我剛才的扯頭髮簡直就是小學雞過家家。

    她們倆正在拉拉扯扯的時候,忽然傳來非常清脆的一聲。

    我循聲望去,是我爸。

    這個脾氣一貫溫厚的老好人憤怒地砸了一只高腳杯,鏗鏘的玻璃碎裂聲成功地讓劉萍閉了嘴。

    「我對你那麼好!你要買衣服我就給你買,要買化妝品我就給你買;你女兒上學我給班主任送禮,她要穿媛媛的衣服我就拿給她;你說弟弟欠債你睡不好,20 萬我說還就還。我哪一點兒對不起你,你要這麼對我?!」

    他捏著高腳杯的那個腳,「哐哐」兩下,指著幕布上的那個男的:「你說,他是誰?我要弄死他!」

    場面凝固了。

    我爸,公務員系統的老黃牛,勤勤懇懇、溫吞厚道的老好人,居然能說出「我要弄死他」這種話。

    太可怕了,太可怕了。

    十幾雙眼睛在我爸和劉萍之間掃來掃去,大家都在看劉萍還能在說些什麼。

    只見劉萍慢悠悠地把散落的捲髮撥到耳後,整理了一下裙子和衣領,居然笑了一聲:「就是你看見的那樣啊。他,是我男朋友,談了三年戀愛的男朋友。」

    「比你年輕,比你帥,比你體力好。哦,忘了告訴你,我出差的時候,都和他睡在一起。」

    「夠了嗎,還想知道什麼?」

    這一刻我甚至有點兒佩服她:劉萍,你怎麼敢的呀?

    劉萍破罐子破摔之後,別說是我爸了,廳裡其他跟她沒相干的親戚也聽不下去了。

    我大姑實力護弟,聯合我小姑一起,跟劉萍吵了個天翻地覆。

    我在一邊看熱鬧呢,但劉萍根本沒打算放過我,衝了過來拽住我胳膊:「趙媛媛,你很有本事嘛,弄這一齣好戲!」

    我爸此刻強硬了,一把搡開了她:「我要跟你離婚!」

    劉萍不住冷笑:「離就離,誰怕誰?你的房子要折現給我,沒有兩百萬,誰跟你離?!」

    她又看向我,挑釁道:「趙媛媛,別以為你很厲害,耍這些小伎倆有什麼用?你爸沒告訴你吧,你家城北的那套房子,房本上寫的是我的名字。」

    我震驚地看向我爸。

    搞什麼?!

    我媽去世前,立了遺囑,把現金留給外公外婆養老,名下房產則全部分配給了我。

    城北那套房子屬於我和我爸的共有財產,怎麼可能繞開我再加劉萍的名字?

    我爸眼神躲躲閃閃,我盯著他,心裡翻江倒海。

    劉萍揚長而去,臨走前撂下一句:「趙媛媛,跟我鬥,你還嫩了點兒!」

    廳裡一片死寂。

    幕布上還在循環播放「如萍書桓恩愛秀」,大姑咳嗽了一聲,說:「媛媛快把那東西關了,忒噁心人了。」

    我把源文件刪了,走到我爸面前:「你跟她領證了?房本也寫她名兒了?」

    我爸低著頭,不吭聲。

    這就是默認了。

    我更加生氣了:「房本加名字是需要我和你都在場的,我壓根沒去,你們怎麼加的名字?你是不是偷拿我身份證了?」

    我真的特別特別生氣,那種怒其不爭的生氣,那種「我怎麼會有這種老糊塗的爸」的生氣。

    這一瞬間,我幾乎要失控了,但是我忍住了。

    再怎麼樣,他也是我爸。

    是接送我上下學的爸爸,是瞞著媽媽偷偷給我買炸雞腿的爸爸,是會在我成績下滑焦慮時候遞給我一杯牛奶的爸爸。

    我站在一邊,開始深呼吸。

    大姑小姑見勢不對,走過來擋在我和我爸之間。

    小姑說:「哥,剛才媛媛和那女的吵那麼多,我沒太聽明白。你是借給她弟弟 20 萬,又把她名字加上房本了,是不?」

    我爸「嗯」了一聲。

    大姑追問:「借條人家給你打了嗎?」

    我爸悶聲:「沒有,但他賴不掉!」

    大姑急眼了:「你是不是傻?沒打借條還賴不掉啊?我看那賤人可沒那麼好說話,人家說不還就不還,到時候你拿人家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呀!」

    我爸悶頭不語,任由姐姐妹妹們著急。

    我看不下去了。

    「爸,上午我拿你手機的時候,給劉立強發了微信。那幾個聊天來回,可以證明他欠了你 20 萬,並承諾在明年四月還款。現在聊天記錄也可以作為證據了,明年四月他要是不還錢,你就去告他。」

    大姑很高興,攬住我肩膀:「哎呀,還是媛媛聰明!」

    我卻高興不起來,看著我爸說:「但是我沒想到,你能幹出偷我身份證去加她名字的蠢事。」

    6

    大姑小姑被我點醒,又開始著急了:「老二,你想想辦法呀!」

    我爸的臉一陣紅一陣白,估計也覺得自己幹的不是人事兒,揮了揮手說:「明天再說!」

    我有點兒想笑了,氣笑的那種。

    我爸命真的很好,是家裡唯一的一個兒子,從小被父母寵得跟什麼似的。

    長大後很走運地考上了公務員,還是不需要勾心鬥角也不用擔心待遇問題的那類崗位。

    甚至家裡家外的事情他也不用操心,因為我媽媽特別能幹。

    所以這麼些年,他真就沒怎麼長過心眼兒。

    雖然沒長心眼兒吧,但撂擔子這種事,他倒是學會了。

    明日復明日,一再拖下去,後果就是劉萍霸佔了房子。

    想到這裡,我變換了戰術——我爸吃軟不吃硬,換個態度跟他溝通,沒准能多了解點情況。

    我緩和了語氣,跟他說:「爸,現在咱們倆是一邊兒的,劉萍是咱們的共同敵人。遇到事兒咱們得有商量,才能把問題解決了不是?」

    我爸看了我一眼:「你想知道啥?」

    我好脾氣道:「房本更名這種事兒,得我和你都在場,才能加上第三個人的名字。我不在,你們是怎麼加的?」

    我爸低聲說:「劉萍讓她女兒拿著你的身份證,扮成是你。」

    怒火在我心裡熊熊燃燒,我強忍著不動聲色:「現在都要刷臉確認是本人,才能給辦,你們怎麼辦得成?」

    我爸的臉上露出一絲慚愧:「我提前給了那辦事員好處,跟他說我女兒實在有事回不來了,讓他行個方便。小地方嘛,你知道的,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。」

    等等……

    劉萍、房子、辦事員、我的身份證……

    我知道了!

    我知道該怎麼對付劉萍了!

    大姑小姑還在擔心,我卻鬆弛下來,笑吟吟說:「那就過幾天再說吧,過幾天,咱把劉萍請回來,跟她好好說道說道!」

    我本科輔修過法律,但讀研之後沒再用過,很多細節也不太清楚。於是我咨詢了律師,把我的想法和他從頭到尾探討了一遍。

    得到律師的肯定後,我跟輔導員續了一個禮拜的假。

    輔導員一開始不肯,我直白跟她說:「我後媽在跟我家爭房產,我要是不在,房子可能保不住。另外,我導師已經同意了。」

    輔導員突然就變得特別諒解:「行,你導師知道就行,這假我給你批了。」

    這幾天,我先後去了婚慶公司、律所、房管局,又回了趟學校保衛處調監控。

    保衛處那裡,是我輔導員陪我一起去的。

    把 11 月 7 號當天我在教學樓、寢室樓、食堂門口的影像全部留存下來,然後我去了房管局,以程序錯誤為理由,要求撤銷房產證姓名變更的處理。

    這裡的「程序錯誤」,指的就是——

    「這套房子的所有權屬於我和我爸,如果要變更所有權,我必須也在場。在我本人沒有到場的情況下,你們沒有遵循『人證合一』的規範,錯誤相信了冒領我身份證的人就是我。這屬於程序性錯誤,應當撤銷房產證更名的行為。」

    對,我有意說成是辦事員的「錯誤相信」,而非「主觀故意」。原因也簡單,我現在的火力集中在劉萍身上,實在不想分心去追究辦事員的過錯了。至於辦事員怎麼做到的、要怎麼去圓、會不會被單位追究責任,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。

    話說回來,證明當天在房管局辦事的人不是我,也很簡單——

    首先我有我本人在學校的監控影像,當然,這並不能證明我 24 小時都在學校。於是,在我暗示如果不能妥善解決我將提起行政訴訟的情況下,房管局的人很配合地調了 11 月 7 號那天的監控錄像。

    錄像裡出現了一個比我矮了一個頭的女孩子,拿著我的身份證,跟在劉萍後面。

    是她女兒張雅。

    如此,能證明我的身份證被冒用,我本人的確沒有來房管局辦事。

    這就證明了房管局的行政程序存在問題,應當撤銷房產證更名的行為,劉萍的名字自然也就不能繼續掛在房產證上。

    劉萍徒有一張跟我爸的結婚證,就算去打官司,也分不到半毛錢——

    我爸的錢和房子,那可都是婚前財產!

    如此一系列操作下來,已經是四天後。

    這期間,劉萍不停地給我爸打電話,要求很簡單:「給我兩百萬,我們就離婚;不然,就法院見!」

    她把房子當成籌碼,殊不知這籌碼早就已經不在她手裡了。

    拿到只寫著我爸和我名字的房產證後,我給爸爸打電話:「把劉萍約出來吧,這事兒該了結了。」

    地點是劉萍定的,一家咖啡廳,氣氛小資,東西卻難吃,很符合她附庸風雅的品味。

    見了面,她也不多說廢話,上來就是:「錢呢,準備好了嗎?」

    我笑一笑,說:「這話該我問你吧,你從我爸這兒借走的 20 萬,準備好了嗎?」

    她裝傻:「誰借了?有借條嗎?那可是你爸心甘情願給的。」

    我點開一個視頻,播放給她看。

    視頻界面是我爸和劉立強的微信對話。

    劉萍警惕地說:「你給我看這個幹嘛?」

    我淡淡道:「你可能不知道,2019 年,最高法就已經修改並實施了《關於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》,其中有一條,叫做『電子信息包括即時通信等網絡應用服務的通信信息』。說通俗點,就是:微信的聊天記錄,也可以當成打官司的證據了。」

    我在心裡默默補充一條:沒把我爸的手機帶來,也是怕你搶手機銷毀證據——畢竟,截圖和錄像都不算,必須手機上原封不動的才算。

    劉萍愣住了,故作鎮定:「你想蒙我?我可沒那麼好騙!」

    恰好服務員送上咖啡,我親手把咖啡取下來遞給劉萍。

    我的動作很溫柔,話語卻冰冷:「騙不騙的,你到時候就知道了。要是不還錢,我就會去告你們,一告一個準。」

    劉萍很快恢復了神情,不屑道:「告啊。你告我欠錢不還,我就去起訴離婚。我還你 20 萬,你爸可要分我一半的房產!這生意,我可不虧!」

    我哈哈大笑,引來了旁觀者的目光。

    劉萍臉上掛不住:「你笑什麼?」

    我幽幽道:「我笑我今天居然做慈善,要給你開一堂法律課。」

    她還沒聽明白,我已經繼續往下說了:「首先,我爸的房子屬於婚前財產,你沒有出過一分錢。銀行流水一拉,全是我爸和我媽賬戶裡出去的購房款。就算去法院起訴離婚,法院也不會判給你。當然了,這是在房本上真有你名字的情況下。」

    我喝了口水的間隙,劉萍冷冷說:「房本上就是有我的名兒,這點,你爸還能不知道?」

    我笑得更開心了:「先不提我爸知不知道,反正你女兒張雅肯定是知道。你讓她冒充我的時候,有沒有想過,做虧心事,鬼都要來敲門啊?」

    劉萍被我激怒了,一拍桌子:「你閉嘴!」

    我才不閉呢。

    「婚姻法講完了,接下來就要講到行政程序法了。行政程序法第三十六條規定,有下列情形之一的,有關機關可依法定權限和法定程序予以撤銷,其中就包括了『處理程序違法』的情況。」

    劉萍起身要走:「什麼行政程序不行政程序的,我聽不懂。」

    我不偏不倚擋在了她身前。

    「簡單說就是,你冒用了我的身份證,而我本人不在場,在法律上,我可以要求房管局撤銷變更房產證姓名的行為。而事實上,我也的確做到了。」

    我把房本的照片點開給她看,她別過臉去:「我不看!」

    我放下手機,笑瞇瞇:「隨你看不看。反正我就告訴你一件事,房子,不屬於你了;錢,你也得給我還了。」

    她氣得直打顫,咬著牙,惡狠狠盯著我:「那就這麼耗著吧,我是不會跟你爸離婚的,等他死了,遺產我總有份吧!我看誰能耗得過誰!」

    真夠噁心的。

    這就開始咒我爸死了。

    但我偏不生氣,仍舊笑著說:「誒,您別激動嘛。這人哪,一激動就容易說錯話。比方說您在我姐婚禮那天說了句什麼來著……」

    我點開手機視頻,裡頭正是我去婚慶公司要來的婚禮視頻備份。

    那天,婚慶小哥沒關攝像機,把我和劉萍撕逼的現場全拍下來了,當然不會漏拍劉萍擲地有聲的那一句——

    「就是你看見的那樣啊。他,是我男朋友,談了三年戀愛的男朋友。比你年輕,比你帥,比你體力好。哦,忘了告訴你,我出差的時候,都和他睡在一起。」

    睡在一起啊,嘖。

    結合葉子拍攝的「如萍書桓恩愛秀」,從法律上說,即便不能判定劉萍在婚姻存續期內出軌,也能為「夫妻感情破裂」這一離婚名目添上重重的砝碼。

    當然了,說話要講究藝術,該誇張的時候就得誇張:「有了這些證據,你猜,法院會不會判你婚內出軌啊?忘了告訴你,婚姻裡一方出軌的話,無過錯方有權向過錯方索賠哦。」

    劉萍要來搶我手機,撞到了我肩膀,我一把推開了她:「再動手動腳的,我就報警了啊。局子可不是那麼好蹲的!」

    劉萍捂著心口跌坐在卡座裡,再也顧不上周圍投來的視線了。

    這些話說完,我感覺多日盤桓在胸口的悶氣都散了。

    臨走前,我回頭:「最後再喊你一聲阿姨,找個日子,跟我爸把離婚證領了吧。」

    其實我還想跟她說,有這圖謀別人家產的心思,不如用在掙錢上呢。

    但想了想,還是算了。

   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,她不值得我去說。

    7

    值得我去說的,自然是我爸了。

    寒假裡,劉萍終於鬆口,跟我爸領了離婚證。

    順道,她來了我家,打算把她的東西搬走,何書桓,哦不是,劉立強也跟著來了。

    劉萍把東西裝進袋子裡,我就在一旁盯著她。

    換作是以前,我是不會這樣的,覺得這樣沒教養、不禮貌。

    但,經過前段時間跟她的相處,我解鎖了許多新技能,包括但不限於臉皮厚、會撕逼、川劇變臉,現在,又多了一條,就是「永遠不要給壞人以好臉色」。

    她拎著兩個大袋子走了,走到門口,回頭看我一眼:「趙媛媛,你也挺有本事的。」

    我就一笑:「哪有,都是跟您學的啊。」

    她拖著袋子,跟著劉立強往樓下走,我追到樓道上,說:「你們倆趕緊把錢還了,不然我會起訴你們詐騙的,我說到做到。」

    構不構成詐騙我還沒問過律師,但是,放狠話嘛,要的就是氣勢!

    等我關上門走回客廳,才發現我爸點了支菸,坐在沙發上發呆。

    他平常不抽菸,今天大概真是心情特別差。

    客廳的燈很亮,照在了他藏不住的白髮上,我的心情忽然變得很複雜。

    原本,我惱怒於他聽風就是雨,為了劉萍能不顧我死活。

    但現在看見他的白髮,我有點兒心軟了。

    我放下拖把,去廚房倒了杯蜂蜜水遞給他。

    他看見我過來,把煙掐了,說:「媛媛,爸爸是不是很失敗啊?」

    我說:「是啊。」

    他就瞪我。

    我笑起來:「雖然在劉萍這件事上,你處理得很失敗,但我覺得,偶爾失敗也是一件好事。你看,你 50 多歲,說老也不算很老,以後沒準兒還會再談個黃昏戀。為劉萍花的錢、傷的心,就當是交學費了。」

    他嘆氣:「以後不談戀愛了,就這麼過吧。養點兒花、養點兒草,再不濟養條狗、養隻貓,都比談戀愛強。」

    他回房了,腳步都十分沉重。

    這個老男人,他此刻的傷心也許是真的,但也許未來他會把傷心拋到腦後。

    人嘛,都是會變的。

    不過呀,他會不會改變,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。

    現在的我,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全心全意信任爸爸的女兒了。

    他的所作所為,雖然已經是過去式,卻也讓我和他之間產生了深深的隔閡。

    從前的我怎麼可能想到,有朝一日我站在爸爸面前,心裡想的居然是:所有的不動產他都不可以獨立處置,媽媽留下的錢也在我手上。他再如何昏聵愚蠢,也不會影響到我半分了。

    也許這就是成長,疼痛過後,傷口結出一道堅硬的疤。

    劉萍給我上的最寶貴的一課,是讓我知道他人不可靠,可靠的唯有自己。

    我們要以善意報答善意,卻也要用法律武裝自己,去獨立面對生活中那些隨時可能出現的惡意。

    你若不自救,又怎麼能指望別人幫你?

    姐姐妹妹站起來,聽我趙媛媛一句勸——

    倘若生活婊了你,那你就,去扯她頭髮啊!

    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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