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界上真的存在完美犯罪嗎? - 知乎(1)

    世界上真的存在完美犯罪嗎?

    12年前,我還在刑警隊,曾見過一次非常接近完美的犯罪。

    徹底打破它的人,是一個剛入隊不久的警校實習生。

    那件事之後,我一直無比慶幸一點——他是警察。

    一場暴雨沖塌了郊區的山包,露出一截紅鞋子,隨後發現那一具無名女屍,死狀慘烈,報案人嚇得魂不附體。

    屍體藏在矮樹林裡,距離土路二十多米。

    大雨破壞了屍體身上的痕跡證據,加上道路泥濘,無法提取腳印,可採集的線索非常有限。

    女屍穿著孕婦棉服,衣褲全是血,呈大字型倒在地上,頸部留有明顯勒痕。

    曹隊道聲「得罪」,撥開衣服下擺,我們這才看清,屍體肚子竟被利刃豎向剖開,腹中胎兒已然遺失!看著這番慘相,饒是初春,我也驚出了一身汗。

    倒是小楊比預想的冷靜。

    經排查,現場沒有遺留兇器,也沒有能夠證明屍體身份的信息。

    十二年前不像現在這麼發達,指紋、DNA記錄和天眼系統都不完善,只能用土法子——辨認屍體特徵,核對失蹤人口報案記錄。

    女屍三十歲上下,面容白淨,明顯是室內工作者。

    棉服口袋有一張洗過的小票,只勉強認出購買了狗皮膏,6片一盒;另有一支聚乙烯醇滴液,已經用了一半。

    只有這麼點信息,很難確定屍體身份。

    小楊卻提了一句:「何哥,會不會是會計。

    」這話把我說矇了。

    他指著聚乙烯醇解釋:「這是一種人工淚液,一般用來改善眼部乾燥。

    狗皮膏藥可以消腫止痛、活血祛濕,但孕婦忌貼腰腹,如果被害者買來自用,只會貼手腳或肩頸。

    取證的時候,我在她右手虎口和袖管處,聞到了一股很淡的紅花油氣味。

    」小楊總結,以死者的年紀,同時患有乾眼症、頸椎病和腱鞘炎,是會計的可能性很大。

    「當然,」他補充道,「只是猜測。

    」小楊的猜測過於大膽,病症無法確認,憑這個推斷女屍身份,很容易干擾辦案思路。

    我感覺他還觀察到了別的東西,但他話不說滿,顯然在留後路。

    讓人意外的是,四天後,一位老太太報案,稱聯繫不上兒媳婦。

    失蹤者叫苗青,二十八歲,懷孕已有36週。

    職業是——某地產集團會計。

    幾乎同時,距案發現場3公里外發現棄嬰。

    孩子是早產,屍體瘦小乾癟,被棉麻床單裹著,身上乾乾淨淨。

    經DNA比對,正是苗青遺失的女胎!通知老太太認屍時,苗青的丈夫才從外地趕回來。

    他是個小包工頭,在縣上接了活,春節後就去了項目場地,只和老婆通過兩次電話。

    本來,老太太準備節後搬來市裡,照顧兒媳待產,但老伴意外摔壞了腰。

    等她處理好家裡的事,已經聯繫不上苗青了。

    苗青的丈夫大她八歲,生了張苦力人的黑臉膛,一雙手佈滿老繭和疤痕。

    他低頭捂著臉,指縫裡全是淚。

    「咋回事呢?

    過年都好好的,我就是出去做了趟活,咋個回來人就沒了?

    娃娃也沒了……咋回事嘛?

    」咋回事呢?

    一句問話,沉甸甸撞在所有人心坎上。

    屍檢報告顯示,苗青死於3月8日晚8點到10點,雙手上臂有大片淤痕,死前服用過安眠藥,死亡原因為機械性窒息。

    凶器不是繩索、皮帶等硬物,更像是圍巾、長毛巾這樣的軟布料。

    苗青的胃裡有沒消化的草莓,我和小楊以案發現場為圓心,輻射周邊,在6公里外,摸排到一片新建的草莓園。

    老闆看過照片後表示,案發當天,苗青是和另外兩人自駕去玩,一個是個跛腳男人,另一個也是孕婦。

    兩個孕婦幾乎全程閒談,男人鞍前馬後,又是摘草莓,又是遞水,看起來其樂融融。

    六點後,三人沒吃晚飯就離開了。

    曹隊敲響黑板,上面貼滿了便籤條:「這兩個人肯定是苗青的朋友,為什麼留她一個人在郊外?

    是發生了什麼,苗青要求下車?

    還是兩人合謀殺了她?

    」不論兇手是誰,第一要務就是找出那兩個人。

    苗青的手機遺失,她丈夫忙於工地,對老婆的社交圈並不熟悉,我們只能從地產集團入手,排查和她走得近的男女。

    很快,目標鎖定在一對年輕夫妻身上。

    男的叫李光吉,三十一歲,置業顧問,和苗青屬同一家公司不同項目部。

    因工作關係,兩人接觸頻繁。

    據同事稱,李光吉是個大暖男,知道苗青有乾眼症,還送過她一瓶眼藥水。

    女的叫姚婷,二十八歲,目前賦閒在家。

    李光吉出生寒門,姚婷則是書香門第。

    兩人同校,李光吉大姚婷兩屆,曾任職院團委副部長,備受姑娘青睞。

    姚婷在優渥的環境下長大,單純爛漫,對李光吉十分著迷。

    我和小楊找上門時,只有李光吉在家。

    他跛著條腿,右手纏著紗布,正在做飯。

    開門的時候,手裡提了把寒光四溢的菜刀,差點嚇我打個激靈。

    讓我們進屋,李光吉回了趟廚房,將門帶上。

    我也不講客套,直截了當問他3月8日當天的行程。

    李光吉相貌端正,或許是職業需要,笑起來很親切:「婦女節嘛,我帶婷婷和小苗去草莓園玩。

    出發時間大概是中午一點,那天特別堵,三點多才開到那個地方,一直玩到太陽下山。

    」我問:「你們一起回的城?

    」李光吉卻搖頭:「小苗跟我們分開了。

    本來我們要去農家樂吃飯,但我突然接到加班電話,那是個大單,客戶催著簽合同,我得馬上趕去項目上匯總材料。

    小苗不想耽誤我工作,就說自己打車回去,讓我和婷婷先走。

    」我皺起眉頭:「苗青是個孕婦,你就放心留她一個人在郊區?

    」李光吉笑得有些尷尬:「我知道這不太禮貌,但小苗家和項目在兩個區,我帶不了她。

    而且她下車的地方不遠處就有一條大路,打車不是很麻煩。

    我著急走,也就不跟她客氣了。

    」放下苗青後,李光吉送姚婷進市區,姚婷自行回家,而他駕車前往項目,忙到將近十點。

    考慮到陪客戶可能會飲酒,李光吉沒開車,而是帶著材料打車去了約定的夜總會,紙醉金迷到凌晨。

    他擔心回家吵醒姚婷,就在附近酒店開了個房,一覺到天亮,次日才駕車回家。

    「誰知道,婷婷以為我花天酒地去了,」李光吉一臉苦相,「那天確實有幾個小姐,但我真的什麼都沒乾,只是衣服上蹭了點香水味。

    婷婷揪著不放,跟我大吵一架,一氣之下提著行李回了娘家,現在都沒哄好。

    」話到這兒,線索似乎斷了。

    小楊卻突然冒出一句:「李先生很會養花?

    」我和李光吉都是一愣。

    他反應比我快,掃了眼茶几旁的花草,推說只是愛好。

    打進門起,我就留意到,茶几旁放著幾盆花和兩個空花盆,其中一株君子蘭尤為惹眼,肥厚的葉片上支著朵紅豔豔的花苞,土壤新鮮濕潤,顯然剛換過。

    小楊點點頭,意味不明:「君子蘭不容易開花,這一盆花苞這麼漂亮,肯定精心打理了好幾年。

    」小楊的發言沒頭沒腦,我剛想打斷,就聽他補上一句。

    「養得這麼精,應該知道花蕾期不能換盆吧?

    」一句話,讓我本能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。

    我立刻想起,苗青的丈夫曾提到,苗青有一條絲巾,冬暖夏涼、物美價廉,平時很喜歡戴。

    她死後,絲巾就不見了。

    沒等李光吉反應,我探手攪開土壤,果然翻出一撮沒有完全燒盡的纖維!於此同時,小楊起身向廚房走去。

    李光吉顧不上我,噌的一下彈起身,橫攔在小楊跟前,怎麼都不讓他往裡進,非說剛才在炒菜,抽油煙機壞了,廚房裡全是油煙。

    我戴上手套,吩咐小楊硬闖。

    李光吉哪裡是警校生的對手,三兩招就讓小楊按回沙發。

    我指著他,呵出一聲「老實點」,嚇得他打了個顫。

    幾分鐘後,小楊提出一套廚房刀具。

    刀保養得不錯,光可鑑人,唯獨少了一把剔骨刀。

    小楊看我一眼,我看李光吉一眼,後者臉色鐵青,一言不發。

    把李光吉帶回警隊不難,請姚婷協助調查卻沒那麼容易。

    姚婷的父親姚昌遠是大學教授,母親蒙慧琴開了一家女性美學機構,雖然稱不上家財萬貫,但能量不小。

    得知我們因為李光吉而登門,姚昌遠直接甩臉。

    蒙慧琴正在擦拭一張全家福,上面是姚家三口。

    她態度稍好,解釋說姚婷最近心情不佳,整宿睡不著覺,剛吃了點藥躺下,還在休息。

    我請蒙慧琴叫姚婷起來,姚昌遠突然將手裡報紙一摔:「你們現在是要我女兒協助調查還是怎麼?

    是協助,就等她好好睡一覺;是抓人,把拘留證拿出來!」蒙慧琴忙來打圓場,麻煩我們等半個小時,讓姚婷養足精神。

    這要求不算過分,姚婷人在家,又是個孕婦,我和小楊守著出入口,不怕出什麼么蛾子。

    吩咐保姆泡茶,蒙慧琴拿開矮几上的雜物,請我們落座。

    我掃了一眼她挪開的藥盒,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。

    那是一盒安定片,也就是地西泮,主要用於治療焦慮症及各種功能性神經症,尤其對焦慮性失眠療效極佳。

    我下意識開口:「姚婷吃的是這個?

    」蒙慧琴一愣,隨即點頭。

    小楊撥開了那層迷霧:「姚小姐沒懷孕?

    」蒙慧琴更茫然了:「婷婷……懷孕了嗎?

    」我和小楊對視一眼,登時警鐘大作。

    地西泮是妊娠期禁用藥,草莓園的老闆能認出姚婷是孕婦,她必定已經顯懷,蒙慧琴絕對不可能給她吃這個!細問之下才知道,原來姚婷一畢業,就背著二老,和李光吉領了證。

    為這事兒,姚昌遠差點跟她斷絕親子關係。

    可沒多久,姚婷就懷上了孩子。

    蒙慧琴捨不得女兒受苦,勸姚昌遠放下成見,給兩個年輕人辦了酒席,還送了房子的首付和一台車做嫁妝。

    誰曾想,姚婷懷孕五個月時,兩人出門旅遊,李光吉酒後駕車出事,導致姚婷流產,自己也弄傷了下身,右腿部分神經壞死。

    在家養了一年多,李光吉還是落下病根,公務員的鐵飯碗也砸了。

    之後五年,兩人再沒懷上過孩子。

    我這才明白,姚昌遠的態度為什麼這麼差:他不希望女兒再因為李光吉出任何事。

    這個想法,在看見姚婷時坐實了。

    被蒙慧琴攙下樓的女人,纖細、蒼白,長髮襯著一張巴掌臉,尤為楚楚動人。

    她頂著對黑眼圈,穿條白裙子,柔弱得彷彿能被風刮跑。

    看著那曼妙的身材,傻子也知道:她絕對不可能有孕在身!姚婷的現身,讓案子陷入重重迷霧。

    3月8日,她為什麼要假裝懷孕?

    我敏感地意識到,問題的答案,可能跟苗青的死有關!鑑於姚婷精神不佳,蒙慧琴提出陪同前往。

    回到隊裡,正趕上一輛救護車閃著燈飛馳而出,我攔下一個弟兄問怎麼回事。

    他嘆口氣:「死者苗青的家屬來了,想把小孫女的屍體接走安葬,曹隊領他們去認屍,老太太一看孩子那副樣子,犯了高血壓,當場昏死過去,林法醫就讓馬上送……」「什麼?

    」同僚的話還沒說完,姚婷卻開了口。

    我回頭一看,這姑娘直勾勾盯著說話的同僚,臉色煞白,渾身都在發抖。

    「死、死了?

    」沒等我們反應,她竟然兩眼一翻暈了過去!小楊眼疾手快把人接住,我倆急忙送她進醫務室。

    得虧姚婷年輕,不然我還得奔出警隊攆救護車。

    安頓好姚婷,我頂著一頭汗趕回觀察室。

    一推門,曹隊黑著臉抱緊胳膊,透過單面玻璃,目不轉睛地觀察審訊室。

    我趨近兩步,發現李光吉竟然在和審訊人員聊「什麼戶型適合養孩子」?

    !審訊室裡熱火朝天,觀察室裡如墜冰窖。

    我瞠目結舌:「曹隊,什麼情況?

    」曹隊的臉臭得像是吃了綠頭蒼蠅:「看不出來?

    讓人套了。

    」我和小楊趕往姚家時,與李光吉相關的所有物證,已全部移交鑑定。

    同僚一邊等結果,一邊用老法子和李光吉套近乎,嘮家常、聊閒天,試圖找出新線索。

    誰也沒想到,一向管用的手段,栽在了一個置業顧問身上。

    他很快掌握主動權,完美避開案情,將話題引向了一個全新的方向。

    曹隊沒提醒同僚,就是想看看,這傢伙可以操盤到什麼程度。

    「他很享受,」小楊走近單面鏡,看著侃侃而談的李光吉,「享受操縱全局的快感,這讓他覺得,只有他是贏家。

    」曹隊點頭:「年紀輕輕的,沒想到這麼難對付。

    」叫出同僚,曹隊開始「晾」李光吉。

    後者放鬆身體靠回椅子,轉頭看向單面鏡,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。

    我很難說清那笑容裡藏著什麼,只覺得他冷靜得過頭。

    如果審訊室的小插曲,只讓人覺得李光吉「難搞」,那麼物證的初步鑑定結果,就把「難搞」上升到了「麻煩」:盆栽中找到的纖維是棉麻混紡,常用於製作大方巾。

    但燒得面目全非,無法提取有效信息。

    遺失的剔骨刀在小區垃圾站被找回,刀刃缺了一角,刀柄有三組指紋。

    經採樣比對,分別屬於李光吉、姚昌遠和蒙慧琴。

    但刀被清洗得乾乾淨淨,沒有留下任何屬於苗青的DNA。

    至於李光吉名下的白色豐田威馳車,經過細緻的大清洗,內置全部換新。

    雖然在後座腳墊下,找到了一根屬於苗青的頭髮,但車內測不出魯米諾反應。

    所有證據,都不成證據。

    然而,3月8日晚,李光吉有長達幾個小時的「空白時間」!李光吉負責的樓盤還在開發,工地上只有一個營銷中心,別說安保人員,連監控都沒有,無法判斷他開車進入的時間。

    幾天前,李光吉的電腦硬盤損壞,數據無法恢復,也不能確定他使用電腦的時間。

    只在3月9日上午十點左右,鄰居看見李光吉駕車駛入小區停車場。

    案發當晚6點半到10點半,誰也不知道李光吉在做什麼。

    面對一桌物證,曹隊愁得太陽穴突突亂跳。

    「不可能,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留下。

    」我一遍遍翻閱報告,腦子裡全是苗青丈夫滿臉是淚的模樣,「這麼明顯的絲巾、兇器、時間漏洞,怎麼可能逮不了李光吉?

    」趕走苗青丈夫,我閉上眼,試圖重現案發當晚的情況。

    那天,李光吉先送姚婷回市區,又轉頭去找苗青。

    兩人或許商量好有事要談,又或許李光吉臨時聯繫苗青,無論起因是什麼,他們在北郊重新碰面。

    苗青和李光吉沒有經濟糾紛,但是否存在感情糾紛,卻無法確定。

    苗青丈夫長年在外,李光吉能說會道,又是個暖男,顯然博得了苗青的好感,而他已婚的身份,也降低了苗青的警惕。

    五年前的車禍,很可能導致李光吉或姚婷喪失生育能力,無論是誰,都影響了李光吉對孕婦的態度。

    為了和李光吉結婚,姚婷能跟姚昌遠斷絕親子關係。

    為了博他一笑,假扮孕婦增加夫妻情趣,也並非不可能。

    但假扮的孕婦,怎麼也比不上真的。

    苗青坐上李光吉的車,喝下加了藥的飲料,沉沉睡去。

    李光吉或許只是想帶走苗青將她迷姦,如果他不育,精液無法查驗DNA,只要小心一點,可以不留下任何證據。

    但因為體質原因或藥量不足,苗青提前醒了。

    兩人發生爭執,情急之下,李光吉用絲巾勒死了苗青。

    死亡帶來的衝擊,讓李光吉想起了那起九死一生的車禍,也想起了被命運掌控的無力感。

    他找到僻靜的拋屍點,架起苗青上臂,將屍體轉移到矮樹林中,拿出以備不時之需的剔骨刀,腦海裡浮現出一個殘忍,卻讓他興奮的畫面。

    正如小楊所說,李光吉享受操控全局的快感。

    五年前,車禍帶走了他和姚婷的孩子,也帶走了「三口之家」的未來。

    五年後,在那個失控的晚上,他有機會重新掌握局面。

    剖腹取胎,將孩子的性命攥在手裡,讓李光吉找回了錯位的自信。

    他用絲巾裹住一息尚存的孩子,離開北郊,換下染血的衣服,將早就匯總好的材料帶去夜總會,給自己做了個巧妙的不在場證明。

    從姚婷的反應看,她不知道苗青已經死亡,但看見李光吉帶回家一個血淋淋的孩子,她意識到出了事。

    兩人大吵一架,姚婷躲回娘家。

    她不知道應不應該揭發丈夫,日夜被恐懼和焦慮折磨,不得不通過服藥入睡。

    而李光吉獨自在家,有了大把時間處理證據。

    我猛地睜開眼,抓起苗青和死嬰的照片:「不管我們漏了什麼,突破口一定在姚婷身上,我去趟醫務室!」小楊卻道:「我想和李光吉聊聊。

    」雖然有曹隊在,還輪不上我不同意,但那會兒我焦頭爛額,直接嗆出一聲:「你經驗太淺,明知那混蛋是吃肉的,還往他嘴裡送?

    要是讓他知道咱們手裡沒證據,往下審會更麻煩!」小楊也不惱,只是道:「我想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。

    」「還能為什麼?

    心理變態唄。

    曹隊你管管,別讓高材生給咱們添亂了。

    」撂下話,我顧不上等曹隊表態,扭頭去了醫務室。

    姚婷已經醒了,正由蒙慧琴陪著回答女警員的問題。

    我和同事換班,提了把椅子在姚婷身邊坐下,直切主題:「告訴我,3月8號到底發生了什麼。

    」姚婷紅著一雙眼睛,低頭不答。

    蒙慧琴剛想開口,我抬手示意她閉嘴,將照片拍在姚婷眼前。

    兩張毫無生氣的臉映入姚婷眼簾,她尖叫出聲,一頭扎進蒙慧琴懷裡。

    蒙慧琴火氣上頭,質問我怎麼能這麼做,我卻只是看著姚婷。

    「苗青的預產期就在今天,本來,她應該和老公、婆婆一起,緊張又幸福地等待寶寶出世。

    她給寶寶取了個小名——『多多』,多福多壽、多姿多彩。

    但現在,苗青和孩子都躺在櫃子裡。

    零下15度,這座城冬天最冷的時候,都到不了這個數。

    」蒙慧琴安撫著姚婷,辯稱這事兒跟女兒沒關係,請我不要騷擾病人。

    我不搭理她,指著照片放大聲量:「苗青和你一樣大,和你一樣喜歡孩子,和你一樣喜歡吃草莓。

    你還有無數次草莓可以吃,但她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二十八歲。

    我只想知道,她死不瞑目的那天,到底發生了什麼!」姚婷渾身一震,回頭看著我,眼眶紅得像是讓刷子擦過:「我……我們……我們去了草莓園,玩到太陽落山才走。

    」我問:「後來呢?

    」「本來我們要去農家樂吃飯,但吉哥突然接到加班電話,客戶催他簽合同,他要趕去項目上匯總材料……苗青不想耽誤吉哥工作,說她自己可以打車走,我們就分開了。

    」姚婷有問必答,我卻總覺得有點不自然,又問她接下來發生了什麼。

    姚婷稱,放下苗青後,李光吉送她進了市區,她自行回家,而李光吉駕車去了項目場地,第二天才回家。

    她發現李光吉的身上除了酒氣,還有女人的香水味,堅信李光吉花天酒地了一整晚,跟他大吵一架,一氣之下提著行李回了娘家。

    和李光吉的口供一模一樣。

    我加大馬力,動之以情地問了第二遍。

    仍然一模一樣。

    但不應該一模一樣。

    正常情況下,人們因為人生經驗、個人性格的不同,對一件事的關注點和側重點必然不同。

    所以在描述同一件事時,即使大體一致,細節也會有所差異。

    然而,姚婷和李光吉的供詞,除了幾個字不一致,幾乎一模一樣!我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:李光吉和姚婷對過口供。

    什麼時候、什麼情況下,他們達成了一致?

    就在我試圖從假懷孕切入,引出李光吉對孕婦的變態感情時,之前的女警領著兩個弟兄推門進來,直接拷了姚婷。

    不止蒙慧琴和姚婷,連我都愣了,忙拉著女警退到一邊,問究竟咋回事。

    女警意味深長地看了姚婷一眼:「她是兇手,李光吉一直在保護她。

    」晴天霹靂!我大步流星趕回觀察室,屋裡只有曹隊,他衝單面鏡揚了揚下巴。

    「楊銳問出來了。

    」我扭頭一看,審訊室散落了一地照片,大部分是排查苗青社會關係時留下的無關人員,只有一張分外扎眼:那是另一起案件中,被割喉的女死者的現場照。

    照片血水四濺、慘不忍睹。

    李光吉低著頭,兩手緊抱在一起,指節發白。

    曹隊說,我趕去醫務室時,他同意讓小楊和李光吉談,但必須戴上通訊裝置,全程聽指揮。

    小楊要了疊照片進入審訊室,李光吉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「特殊裝備」。

    對李光吉而言,他耍過老幹警,應付小楊不在話下。

    輕敵,是小楊給李光吉下的第一個套。

    聊了兩句,李光吉就知道小楊剛從警校畢業,他笑意上臉,反而讓小楊不用緊張,表示一定配合調查。

    小楊便逐一給李光吉看照片,詢問他和他們的關係。

    整個過程枯燥乏味,持續了將近五分鐘。

    曹隊沒忍住,通知小楊切入正題,他愣了愣,開始手忙腳亂找照片。

    而這些動作,都讓李光吉看在眼裡。

    小楊翻出女死者照片,一邊問「你認不認識苗青」,一邊給李光吉看。

    或許是對「愣頭青」小楊徹底放鬆了警惕,又或許看照片看得眼花,李光吉只掃了一眼,臉色大變,立刻轉開視線不願再看。

    曹隊也反應過來小楊想幹什麼:李光吉根本不知道苗青的死法,且對屍體表現出了正常的強烈排斥。

    一環破,環環破。

    小楊將一摞照片遞到李光吉跟前,最上面是那張被認錯的死亡現場照:「你給了我們一個看似天衣無縫的故事,現在,我還你一個。

    」小楊的「故事」,推翻了我之前所有的設想。

    日那天,你接到加班電話,在北郊和苗青分開。

    但打車的不是苗青,是你。

    作為暖男,你一定會把車留給兩個女人,方便她們去農家樂吃飯,自己打車去公司加班。

    應酬結束後,你在酒店睡了一夜,第二天早上才回家,卻看到了極為怪誕的畫面——姚婷抱著一個新生女嬰。

    「由於姚婷對你的依賴,很多人認為,是你安排她假扮孕婦,其實不是。

    車禍後,你們一直懷不上孩子,無論是誰出了問題——當然,我傾向於是你——都讓姚婷越來越執著於受孕,甚至假裝懷孕。

    或許為了照顧她的精神狀態,也或許出於愧疚,你默許了她的『無理取鬧』,對她呵護備至,直到你看到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。

    「這種案子不算罕見,歐美、東亞都出過幾例,假懷孕的女人想要得到真實的孩子,並享受孩子誕生的過程,會向孕婦下手。

    或許你不知道這些案例,但你清楚姚婷沒有懷孕,又看到了染血的衣物和刀,你馬上開車前往北郊,想要救回苗青。

    但我們已經拉起了封鎖線,你進不去。

    「回到家後,你看著苗青遺留在車上的提包,想起她和丈夫分居兩地、鮮少聯絡,意識到我們需要花時間確認屍體身份。

    而這個時間差,足夠你開展一個絕妙的計劃。

    」面對精神不穩定的太太,李光吉堅信,只有自己能解決這個天大的麻煩。

    他馬上安排姚婷回娘家,和姚家三人對好口供,隨後著手偽造「物證」。

    李光吉將包裹嬰兒的染血絲巾燒毀,埋進花盆。

    又以「與太太爭吵」為由,「一氣之下」打碎車窗玻璃,弄傷手後,將帶有血跡的車駛入維修廠,合理要求大清洗,銷毀座椅套、方向盤套等染血物件。

    同時,弄壞電腦硬盤,清除當晚的工作痕跡,找機會扔了苗青的包和夭折的孩子。

    李光吉很清楚,如果把孩子留給姚婷,一定會有麻煩,所以找了個理由將孩子帶走。

    女嬰早產,本就虛弱,沒有得到專業的治療,當時已經瀕死。

    然而姚婷卻不知道,她深信李光吉會照顧好他們的孩子,直到她聽見孩子已死,才在驚懼下暈厥。

    李光吉做這一切,都是為了誤導警方,讓自己成為第一嫌疑人。

    但所有的物證,都無法證明李光吉殺人。

    只要全家咬死口供不放,他被判刑的可能性很低。

    小楊喝了口水,看著臉色鐵青的李光吉道:「我最欣賞的一環,是你在網上買了一把和兇器一模一樣的剔骨刀,印上指紋後,砍缺刀刃丟棄。

    即使我們找到刀,也不可能驗出苗青的DNA。

    」「你……」李光吉突然笑了,「同志,你的想象力讓人嘆為觀止,我不明白你怎麼能上下嘴皮一碰,就瞎掰出這麼駭人聽聞的罪名?

    你有證據嗎?

    」「有啊。

    」小楊放下杯子,也笑了:「我欣賞你買刀的計劃,不是因為這個假證據做得有多巧妙,而是你下單的賬號,屬於蒙慧琴。

    」曹隊說,小楊這句話一出口,李光吉的臉瞬間失去了血色。

    「你很聰明,知道如果用自己的號買,早晚會被查出來,所以,你用蒙慧琴的身份,申請了新賬號。

    你也知道,無論是你還是姚家人,丟棄血衣和兇器都有風險。

    我不得不稱讚這一步走得漂亮,你把清洗過的血衣和真正的兇器放在姚家,囑咐姚昌遠、蒙慧琴收到貨後,以貨不對版為由——用衣服包好兇器,寄還給商家!」小楊告訴李光吉,我們已經派人截留包裹。

    一旦衣服和兇器被找到,即使他清洗過,也能驗出血跡殘留。

    面對鐵證,李光吉終於崩潰,揮手掃落桌上照片,不斷聲稱「婷婷不是故意的」「婷婷只是生病了」「婷婷沒想殺人」……聽到這兒,我後背已經爬滿冷汗。

    每個刑警都會根據案發現場、物證、人證,串聯案發當天的情況,並模擬犯罪者的心理。

    經過反複練習,積累大量經驗,老幹警能「猜」出犯罪路徑。

    但楊銳,幾乎不需要經驗,就順利還原了犯罪過程。

    順利到彷彿親眼所見。

    姚婷被控制住沒多久,曹隊就接到了交通部的電話。

    包裹已成功截獲,物證移交鑑定,會盡快給出結果。

    但我知道,不需要結果,李光吉已經輸得徹徹底底。

    另一邊,姚婷得知犯罪事實被揭露,卻只是抓著嬰兒照片,不斷喃喃:「是我的孩子……不是別人的,是我的孩子。

    」同樣被捕的姚昌遠、蒙慧琴均心灰意冷,在壓力之下交代了協助李光吉、包庇姚婷的罪行。

    我推開審訊室的門,想招呼小楊出來休息。

    沒想到李光吉突然開了口。

    他直勾勾盯著小楊,滿是被計劃反噬的不甘:「你是叫楊銳吧?

    姓楊的,死也讓我死得明白,告訴我,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婷婷的?

    」小楊想了想:「找到的刀上只有你、姚昌遠和蒙慧琴的指紋。

    」李光吉呼出口氣,憤怒地拍響桌子:「我早就告訴他們,一定要讓婷婷碰到那把刀,該死,為什麼不聽我的!」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下意識看了小楊一眼。

    他解釋道:「我們去的那天,砧板上有沒切完的肉和青椒,混放,廚刀擱在一邊。

    常做飯的人,不太會一把刀切葷又切素,而且刀工很差,顯然不經常下廚。

    」我醍醐灌頂。

    既然李光吉不常下廚,家裡就應該是姚婷做飯。

    但剔骨刀沒有她的指紋,卻有姚家二老的指紋,這個物證就非常可疑了。

    我剛想誇小楊觀察細緻,他卻沒來由地笑出了聲:「你放心了?

    」接話的是李光吉:「你說什麼?

    」「我說因為刀懷疑姚婷的時候,你鬆了口氣。

    」小楊饒有興致地看著李光吉。

    從我的角度看,他彷彿在看一匹受傷脫力的野鹿。

    「我終於明白你在想什麼了,哈哈哈哈……」小楊一面笑一面搖頭,「可悲的自尊心。

    你覺得搞砸這局棋的,是姚昌遠和蒙慧琴?

    你以為這樣,就能憑藉『無私地保護姚婷』而在姚家站穩腳跟?

    你希望他們不僅對你心懷愧疚,還對自己的失誤悔恨終身?

    」狩獵,還在繼續。

    李光吉攥緊拳頭:「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,什麼悔恨愧疚,你在拍電影嗎?

    」「是你一直在唱戲,或者說……作秀。

    」小楊拿出幾張苗青的屍體照,以及一隻物證袋。

    袋子裡有半截樹皮,是從李光吉的車胎中提取的,一直被當作無關物證。

    「你還沒見過苗青的屍體吧?

    衣服雖然凌亂,但明顯被整理過。

    兇手在剖開苗青肚子後,還好心地將衣褲還原了。

    剖腹手法雖然粗糙,但刀口從陰部向上,是不想傷害到肚子裡的胎兒。

    加上苗青死前服用過安眠藥,兇手確實不是想殺人,只想取走孩子。

    苗青中途疼醒,兇手沒有用刀直接刺死她,是擔心母親死後,胎兒在腹中缺氧。

    於是兇手跪在苗青雙臂上,壓住她上身,想用絲巾勒暈她,但意外失手,導致苗青死亡。

    這一系列行為,不像男性行兇者會做的事。

    」我清楚看到,李光吉臉上的肌肉在抽搐。

    他盡量克制著情緒:「你從一開始就懷疑婷婷?

    為什麼……」「因為你跳出來了。

    」小楊指指證物袋,「這片樹皮殘留有腐植酸銅,是一種防治果樹腐爛病的農藥,除了在防病期使用,還會在雹災後,用來保護被砸傷的樹枝斷口。

    鄰居看見你9號上午十點駕車回家,在那之前,你趕去找苗青時,碾到了樹枝吧。

    」「這只能證明我是為了保護婷婷……」小楊點點頭:「對,直到你特意將那幾盆花放在茶几旁引起我們注意。

    」我脫口:「那幾盆花是故意的?

    」小楊沒明確回復我,只是繼續將李光吉扒皮拆骨。

    「即使沒人知道花蕾期不能換盆,你也會想辦法讓警察發現盆裡的纖維,因為你需要獨攬嫌疑,好塑造自己為愛獻身的『壯舉』。

    」小楊不是個話多的人,但面對李光吉的垂死掙扎,他將所有疑點揉碎了餵到李光吉嘴邊,強迫他嚥下去。

    「即使同意你和姚婷結婚,姚家也從來沒把你當自己人,家裡掛著全家福——沒有你。

    」小楊竟然有些憐憫,「你們關係很差吧?

    蒙慧琴那麼關心女兒,卻連她假懷孕都不知道,顯然平時幾乎不走動——因為姚昌遠看不起你。

    」「看不起」三個字,深深刺痛了李光吉,他咬牙盯著小楊,像是想把他活剝了。

    「你憑什麼說他看不起我,他憑什麼看不起我?

    」「未婚搞大人家女兒肚子,買車買房靠的都是岳丈,酒駕車禍害妻子流產、孩子喪命,被開除出公職隊伍,三十了還只是個置業顧問,談生意不得不陪客戶找小姐。

    換了我,我也看不起你。

    」「你說什麼!」李光吉怒火中燒,「你知不知道,那天是婷婷勸我開的車,要不是我,婷婷知道自己流產的時候就自殺了!要不是我,婷婷這些年能大門不出、二門不邁,在家享清福?

    要不是我,婷婷早就坐牢了,要不是我……我那麼愛她,為了她,我可以忍受他家的白眼,我連自己的前途都豁出去了!」「不是豁出去,是等價交換。

    」小楊從容不迫,開始收拾照片和物證袋:「計劃成功,你無罪釋放,不僅能讓姚家人另眼相看,也掌握了姚婷的犯罪證據。

    姚昌遠再瞧不起你,也不敢讓姚婷跟你離婚。

    「計劃失敗,你知道姚昌遠和蒙慧琴愛女如命,即使告訴他們要在刀上留下指紋,只要不說破指紋的重要性,為了保護女兒,他們也不會再讓她接觸到兇案相關的東西。

    人是姚婷殺的,疑點由姚家承擔,凶器由姚家替換,你豁出一切保護妻子,贏得了好丈夫的名聲,還不會坐太久的牢。

    」話到這兒,他停下動作,抬頭看向李光吉,露出了近乎殘忍的微笑。

    「你說,如果他們知道,你用姚婷做籌碼,她還會愛你嗎,你還能拿到姚家的財產嗎?

    」李光吉如遭重錘,彷彿全身筋骨被抽離,一下癱在椅子裡。

    那雙原本精明發亮的眼睛,也變得黯淡無光。

    和小楊離開審訊室時,走廊上刮進一陣冷風。

    我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,脫口叫住他:「你一開始就知道真相?

    」小楊看我一眼,恢復了平時寡言少語的學生仔模樣,只點了點頭。

    我突然有些恍惚。

    既然小楊知道一切,只要告訴我和曹隊,把證據蒐集到位,直接就能定罪。

    但他沒有,他藏了犯罪側寫、腐植酸銅、砧板上的肉和菜,如果不是攔截包裹需要調動其他部門,他可能也不會告訴曹隊「退貨換刀」的計劃。

    李光吉用姚婷做籌碼耍我們。

    楊銳用我們做籌碼,耍李光吉。

    我沒忍住,終究問了一句:「你說你想知道李光吉為什麼這麼做,不是想知道犯罪過程,是想知道……他為什麼把花盆擺得那麼顯眼?

    」小楊笑了笑:「尊嚴,挺有意思的東西,對吧何哥。

    」我不知道尊嚴有沒有意思。

    我只知道,他和李光吉一樣,在享受操縱全局的快感。

    案子結束後,曹隊和楊銳在辦公室聊了一下午,沒人知道他們聊了什麼。

    我藉匯報案情進展的機會貓進去,想聽一耳朵。

    推開門時,曹隊正在問:「你對藥品很熟悉?

    」楊銳坐在曹隊對面,答得意在言外:「家庭原因,了解一點。

    」沒兩分鐘,我就讓曹隊轟出來了。

    後來,我再也沒見過楊銳展現出那種原始、血腥、如同猛獸誘捕獵物的攻擊性。

    但我一直很慶幸一點——楊銳是警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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