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一個多事之秋

    又是一個多事之秋

    黑拳往事

    1

    到了醫院檢查的結果是阿強的視網膜和皮下眼瞼大量充血,影響了正常視力。身體大部分軟組織嚴重挫傷,左側四根肋骨骨裂。並且左腿的膝蓋受傷比較嚴重,可能會影響到日後的正常行走。

    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後,阿強的右眼恢復了視力,但他左眼的眼球受到了損傷,視力下降到了只有零點三,基本上起不到什麼作用了。臉上和身體其他地方的小挫傷微不足道,但是阿強的左腿膝蓋骨震盪性開裂,再也不可能恢復到原來那種程度了。他出院之後,走路都是一歪一歪的,跟拐子一樣。但是拐子的那種是陳舊傷,除了形象不雅以外對運動不造成任何影響,而阿強卻要從此告別格鬥生涯了。

    還躺在病床上的時候,阿強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狀況。他並沒有什麼激烈的反應,還是跟之前一樣平靜。或許,在他決心要挑戰牛頭狗之前,就早已料到了一切應該有的結局。

    誰能想象,做出這樣一個覺悟,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氣。

    李哥時不時的會來看看阿強,坐在病床邊上陪他說說話。阿強問李哥:「牛頭狗死了嗎?」

    「沒死,送醫院保住了一條命。不過你還不如讓他死了呢。」李哥把一根點著了的菸塞進阿強嘴裡,說:「脊椎骨斷了四節,全身都癱瘓了,只能天天躺在床上。腦袋不知道被砸到了哪根神經,整張臉不停的抽抽,跟中風似的,話也說不出來,沒事就順著嘴角流口水,活像個傻 B。」

    「呵呵……」不會抽菸的阿強笑了起來,被菸嗆了一口,「真他媽爽。活該這樣。」

    「哈哈……」李哥也笑了起來,「阿強,你也算是為大虎報仇了。」

    阿強出院了,走路一瘸一拐的。拐子說阿強是在故意模仿他,阿強笑笑,也不生氣。我發現阿強的腿自從瘸了之後,脾氣變得好多了,很安靜,很淡然。以前他和小妖兩個人的脾氣是最火爆的,動不動就跟人揮拳相向。現在的阿強看起來成熟多了,像是個經歷過沉浮的中年男人了。

    阿強拿了大虎的骨灰,要回邯鄲老家去。他的腿已經這樣了,大家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。生活上,這一點小小的毛病可以忽略不計,但在拳台上,這卻是致命的,格鬥的世界已經不適合他。李哥也沒有留他,他拿出了二十萬給阿強,說:「阿強,這是你跟牛頭狗打那一場,我押在你身上贏的。這些錢應該是你的,拿著吧。」

    阿強沒有拒絕,淡淡的笑著說:「謝謝李哥。」

    李哥也笑笑,又拿出了十萬給阿強,說:「大虎,還有你……兄弟之間就不說這麼多了。這點錢,就算是我的一點心意。」

    阿強抿起了嘴唇,眼睛紅紅的接過了錢,「謝謝李哥。等我回去,把這筆錢轉交給大虎的家裡人。」

    李哥拍拍阿強的肩膀,輕輕嘆了一口氣,再也沒說什麼。

    阿強走的那天,乃昆跟著李哥出去辦事了,我跟兇器、小妖他們幾個去火車站送他。讓我意外的是,阿果也來了。我明白,她是替李哥來的。

    「都回去吧,哥幾個,還有果姐。」上了站台,阿強揹著一個背包,左手拎著大虎的骨灰盒,他回頭看了看火車門口等著他上車的檢票員,對我們說:「這就快開了,你們回吧。」

    「不急,反正也沒事。再說會兒話。」凶器裝著輕鬆的說道。一時間氣氛有些沉悶。

    「呵呵,你不急我急。等火車開了你把我扔上去?」稍微的沉默後,阿強開起了玩笑。大家都笑了起來,總算沒有那麼沉悶了。我走過去,抱著阿強的肩膀說:「阿強,以後多保重。」

    「歐陽,手機號可別換,以後我會經常給你們打電話的。」阿強沒有叫我「西毒」,而是叫了我的名字,讓我心裡緩緩的一疼,他果然是要離開的人了。阿強用右手輕輕的抱著我,說:「兄弟,你還小,如果有一天能不過這樣的生活,你就……離開吧。」

    我沒有說話,眼睛裡面騰起一片潮氣,看不清東西了。鼻子酸酸的,我趕緊吸了一口氣。

    「小妖,兄弟我走了。以後多聽隊長的話,別天天找事,你那脾氣不好……」阿強要上車的時候,最後叮囑了小妖一句。他話沒說完,小妖就轉過了頭去,用手背偷著抹眼淚。

    「阿強,路上自己小心啊。」在阿強要登上車門的時候,阿果囑咐道。

    「恩,我知道。果姐,還有隊長,你們回吧。」阿強轉身說道。

    跟大虎一樣,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阿強,他給我的記憶,就永遠的定格在了那個站在火車門口,轉身揮手的身影。陽光從他背後照來,有些逆光,給他黯淡的剪影鑲嵌了一個淡淡的金邊。

    火車開走了,順著不知道延伸到哪裡的鐵軌。我站在站台上,看著一節節的車廂從我面前倏忽而過,如同歲月。我不知道阿強後來過的怎麼樣,因為我再也沒有見過他,再也沒有見過這個長相如王傑一般,敢作敢當,敢愛敢恨,最後又默默離去的男子。

    我們轉身離開站台,背後是一片昏黃的陽光。我又扭頭看了一眼快要消失了的火車的影子,忽然想起了一首叫做《神女峰》的詩:

    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

    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。

    阿強走了,我仍然要繼續我的生活。那個時候,我手中攢的錢早已經夠買好多台電腦的,但我卻一直沒有離開。到底是為了什麼,讓我一直混跡於此?金錢,聲譽,還是渴望格鬥帶來的滿足?我覺得都不是。如果非要給自己一個理由的話,我覺得我是一個比較純粹的人,我只是希望自己變得更強。

    2

    轉眼間,我到了大三。

    其實我那三年裡的生活挺枯燥的,每天重複的內容差不多:訓練,打拳,出去比賽,週末的時候出去尋個歡作個樂。偶爾回趟學校露個臉,證明我還活著。

    楊蒙還是經常給我打電話,扯一些不咸不淡的問題。她一直追問我到底在幹什麼,我想過一百個藉口搪塞她。有時候,我跟王輝還聚一聚,出來喝點。從王輝口中得知,楊蒙這些年都談了六七次戀愛了。

    「那也是。」我淡淡一笑,楊蒙剛上大學的時候還土了吧唧,現在經過三年的大學淬鍊,越發出落的時尚漂亮了,卻仍透著一股子無法掩飾的清純。就這小妮子,要不是我心裡有個阿果,也早就出手了。

    「不過,她每次戀愛都屬於未遂,最多堅持兩個星期。」王輝頗有些扼腕。

    「啊,為什麼?」

    「還能為什麼?」王輝瞪著一雙埋怨我不知道憐香惜玉的眼睛說道:「還不是因為你。楊蒙每次跟一個男的戀愛,都首先會告訴人家,雖然我跟你在一起,但我心裡有著另外一個男人。」

    「我勒個去!」我真是要崩潰了,「這妮子怎麼一直這毛病,就不能改改?」

    「哎……」王輝嘆了一口氣,不再看我。

    我看著王輝比楊蒙還要怨婦的表情,不禁笑道:「輝哥,要不然這小妮子你就收了吧,省的我天天鬧心。」

    「快行了吧,別指望我,我不趟這渾水。」王輝說:「我可不想跟身下的女人溫柔的時候,她叫出來的卻是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。」

    「靠,那就算你上了別人的女人,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。」我話剛說完,王輝抄起啤酒瓶子就掄我腦袋。

    王輝大我一屆,自從他畢業之後,學校那邊我去的更少了。有一天心血來潮去了學校宿舍一次,下鋪的老朱看見我故作吃驚的說:「老歐啊,稀客啊……」

    班長小齊拍著我說:「兄弟,你出現的很及時。要是再不見你,我都忘了你長啥樣了。」

    本來我對於學業還有些擔心,害怕自己最後畢不了業。但事實勝於雄辯,李哥是強悍的,強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。我每個學期的考試成績都非常好,絕對沒有掛科,即使我不去參加這場考試。

    對於我來說,拳賽比考試要重要。考試考不好沒關係,照樣可以過。而拳賽打不好,那就是要命的事情了。一方面為了保護拳手,另一方面也為了讓自己穩賺,李哥每次給我們安排的對手都是靠譜的傢伙,實力差距不大。乃昆教導的技術非常全面,配合大體能的日常訓練足以應付平時的拳賽。在那麼多場初級的黑拳比賽中,我只有一次慘痛敗北的經歷,幸好沒有丟掉小命。

    想起來,真是有點馬失前蹄的悔恨。當時那個對手跟我實力差不多,我有些操之過急,在距離比較遠的情況下,趁著對方後退一個前衝膝頂了過去,想速戰速決,沒想到對方直接一個遠程直拳打了過來,打在我臉上哪個部位都沒感覺出來,只覺得眼前一黑,就被這一記冷拳給 KO 了。

    我被抬下場之後才醒了過來,整個腦袋還是暈乎的。李哥黑著個臉臭罵了我一頓,那一場比賽讓他輸了好幾萬。倒是乃昆不停的揉著我的脖子,一個勁的安慰我。我當時就想,教練就是教練,跟老闆比起來,教練就是親人。

    在這幾年裡,我拼命的訓練,汗水換來的是實力的飛速增長,我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了。在乃昆的悉心指導下,我的實力甚至超過了拐子和兇器。有的時候,努力不一定會有收穫,但對於身體上的鍛鍊,努力是絕對能夠收穫到回報的——甚至有兩次我在拳台上被擊打出現了短暫的眩暈,但身體還是條件反射性的反擊著對方的進攻。意識可以背叛你,但鍛鍊出來的身體卻絕對不會背叛你。

    在黑拳界裡這些年,我也算是混了個臉熟,每次在酒吧或者夜總會這樣的地方出場,總會有一批忠實的擁躉歡呼著我的名字:「西毒,西毒,西毒……」還沒開戰,就讓對手淹沒在對我歡呼的海洋裡。

    奇怪的是,隨著我實力的增長,我對於乃昆的挑戰之心越來越弱,到最後可以說幾乎是不復存在。我也疑惑自己為什麼輕易就拋棄了初衷?到了最後,我才明白輸贏並不是那麼重要,讓自己一直在這個世界裡活下去,才是最重要的。你只要能夠活下去,理論上就可以戰勝任何敵人。

    無論是幹什麼,活下去,很重要。

    時間緩緩走到了 2004 年的十月,注定是一個多事之秋。

    又是一個週日,本來想睡個懶覺的,結果被清晨的一陣冷風凍醒。我裹緊了身上蓋著的毛巾被,拿起手機一看,竟然還不到七點。

    這場冷風來的毫無理由,真是說降溫就降溫。被冷風一激,我睡意全無,裹著身上的毛巾被去門口看天象。空氣潮乎乎的,下著斷斷續續的毛毛雨,跟老天爺得了尿淅瀝似的。

    「喂,我說哥幾個,別賴床了,出去吃個早飯吧!」我已經睡不著了,也不能讓他們幾個睡好。

    「西毒,你丫純屬屋裡憋屈型,大早上的就想出去野?」小妖雖然嘴裡罵著,但也從床上坐了起來,渾身打了一個抖擻,看來他也是被凍醒的。

    看著小妖渾圓的屁股,我忽然心生靈感,對著正穿衣服的凶器說道:「隊長,我給你出一謎語:屁股泡在熱水裡,能泡出一杯什麼茶?」

    「額……」凶器想了半天,「真猜不出來,你告訴我吧。」

    我一本正經的說:「菊花茶。」

    3

    我翻出原來買的那件真維斯的外套穿在身上,就是被朋友扔的煙頭燙了兩個洞的那件。小妖眼尖,一下就看到了那兩個不大的洞,說:「這樣的衣服你也穿的出去?」

    「這有什麼,不懂了吧,這叫文化,一件物品本身的磨損,代表了一種歲月的沉澱。你衣服能燙出這麼隨意的洞來嗎?」對於小妖的粗鄙,我很不屑的以藝術家的姿態說道。

    我、小妖、凶器,還有拐子四個人在這個細雨濛濛的天出了門。在後來那些新來的拳手眼中,我們四個的關係是最好的,是基地裡的「四人幫。」那個時候,大虎和阿強都已經離開我們兩年了。

    離基地不遠的地方,有一個早市,賣油條豆漿什麼的,我們就去那裡吃早點。我們剛坐下,整個早市就一陣騷亂,一個賣煎餅果子的小販急火火地跑來:「城管來了,城管來了!」

    我們還沒反應過來,這些小販們立刻行動了起來,速度之快出乎我之預料!攤子一捲,筐子一倒,推著小三輪就要走人。我們吃飯的攤主趕緊讓我們走,說對不住了,明個你們再來吧。

    就在我們起身要走的時候,又有一個小販跑了過來,擺著手說:「不用走了,不用走了,他們是過來抓狗的!」

    真是虛驚一場。我們重新坐下,油條和熱騰騰的豆漿也端了上來。還沒來得及動筷,城管的車就呼嘯而至,車門一開「呼啦」一聲下來一群城管,手裡拿著棍子和捕狗索,撒開丫子狂追那些正在四處覓食的野狗。

    那些野狗驚得四下亂竄,嘴裡「汪汪」狂叫。奈何城管們戰鬥力驚人,用特種兵都要汗顏的圍追堵截戰術逼的野狗無路可逃。我不由問攤主:「怎麼個意思?城管怎麼又跟狗較上勁了,這狗招誰惹誰了?」

    「上頭的命令唄,說流浪狗太多,容易傳播什麼病,還影響市容,據說有個領導在街上被狗咬了一口。」攤主無奈搖頭:「這些狗要遭殃了,抓回去都得打死。」

    幾條個頭不大的野狗被七八個城管圍了起來,用棍子和捕狗索不停地攻擊著它們。野狗被打的疼了,也跑不出去,嗷嗷直叫,聲音極為淒慘。

    「操,連狗都不如!」拐子啐了一口唾沫。

    「真他媽鬧挺!你說吃個飯也能碰見這事,我真日了!」小妖跟著罵道。

    「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。」我罵人的功夫一般,只能吟一句詩了。

    「不吃了!沒法吃!」凶器一把摔了筷子站起來:「走,回去!」

    我半碗豆漿都沒喝完,就又跟著他們回到了基地,但肚子不聽話啊,還是餓得咕咕叫。凶器出主意道:「市裡新開了一家香麥粥舖,聽說挺不錯的,咱們去那吃吧。」

    香麥粥舖,好像聽說過。哥幾個當場表示嚴重同意。

    等到了地方,都已經八點多了,吃早飯的人沒那麼多了。我直接衝著櫃台邊上的漂亮小姐說:「來四碗八寶粥,加糖的。再來兩斤油條。」

    「額,先生,不好意思……」小姐先是遲疑了一下,才輕聲說道:「我這裡是咨詢處。」

    我低頭一看,果不其然,在櫃台上還放著一個牌子,上面寫著「咨詢處」。我真是服了,你一開飯店的還搞什麼咨詢啊?不過也只能入鄉隨俗,我問:「在哪買飯?」

    小姐伸出玉臂,指著裡面說:「要先買餐票,才能用餐。多退少補。」

    真尼瑪正規。

    就在我去買餐票的時候,看到一個穿著運動服,白褲子的小男孩,大約有十一二歲,在大廳裡不停的跳著踢腿,時不時朝著過往的客人比劃幾下子,別人都躲著他走。那個小孩是練跆拳道的,他白褲子上繡著英文字母呢:TKD。

    我買餐票經過的時候,那個孩子速度很快的衝了過來,然後對著我就是一個旋風踢。按說我往後一躲也就沒事了,可今天碰到了城管那檔子事,心裡本來就有些窩火,便一把抓住了他踢過來的腳,說:「難道你教練教的讓你在這裡隨便踢人嗎?」

    這小孩皺起眉頭,用十分囂張的口氣喊道:「你放開我!」

    「呵呵,這小鬼挺牛逼啊。」小妖看到了,也走過來湊熱鬧,「這誰家小孩,這麼得瑟?」

    誰知道誰家的,反正不是我家的。我抓著他的腳說:「放開你可以,但你知不知道,一個習武之人,在公共場合隨便去踢別人是很不禮貌的。」

    「要你管!」小孩直接頂了我一句。我還要再說什麼,對面桌上站起來一個男人,對著我說:「怎麼,你要幫我教育孩子嗎?」

    我抬頭一看,對面這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跟這個孩子還真有點彷彿,看來就是他親爹了。不過這個男人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人,因為他臉上帶著一股隱隱約約的霸氣,雖然在表情上沒有顯露,但依然能感覺到盛氣凌人。這股霸氣,原來在濱江道打群架的時候,姓秦的那老小子的身上就是這個感覺。

    「這是你家小孩?」我明知故問。

    「是,怎麼了?」男人的聲音很深沉,帶著一種自信的味道。他身後還有兩個年輕人,都已經站了起來。

    「是自家的小孩就應該管的嚴一點,放縱孩子在這裡隨便踢人,是很不好的習慣。別人會說這個孩子沒家教。」我抓著小孩的手並不放鬆,他雖然沒有繼續喊叫,但已經開始呲牙咧嘴。

    「哦,那你的意思,是想替我管教管教這個孩子了?」男人帶著並不和善的笑容說道,聲音裡透著一股強勢的威脅。他後面的一個青年往前走了一步,看樣子是準備動手了。

    備案號:YX01v0LEbM4kqemBr

    我跟獄霸打了一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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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黑拳往事

    歐陽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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